她正低头从照袋里翻拣帕子擦手,忽现一道影子笼罩阶前月光。

她循沿而上瞥去,腰系青珮,并一把嵌珠佩剑,一袭云纹翻领月白锦袍,那双眼眸形状犹如两片飞扬的鸟羽。

他唇畔微牵:“我们的小六小朋友在做甚么呢,教哥哥一顿好找。”

“我在等哥哥带我回家啊。”

李小六自阶上弹跳而起,理所当然地向他张开双臂,少年心领神会,任由女孩扑进自己相对她而言温暖宽阔的怀中。

原先的切急顷刻烟消云散,李二郎抚了抚她发顶,扭头吩咐跟随而来的家仆:“去通知大家,我已寻到小六,诸位可来此地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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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自东市疾寻至城南,略无停歇,待终于目见杜如晦时,后者已然请来公吏逐退流民,周遭重又恢复安宁秩序。

树顶乌鹊鸣啼,怀中女孩掩面紧靠其胸口,而杜如晦眸露忧虑,柔缓轻抚她抽颤的背脊,似在安慰惊魂未定的女孩。

长孙无忌伫立片刻,俄而踱上前,深行一礼:“杜先生。”

杜如晦抬目视他,似有些惊讶他为何再度出现。

“闻城南有流民寻衅,在下特来协助,如今既已无事,在下告退。”

杜如晦亦回礼:“有劳辅机关心,小妹确是受惊不浅,不过幸而官府来人及时,未有所伤损。”

“小妹?”长孙无忌顿愕。

杜如晦唤身旁少女:“五娘,来与长孙郎君见礼。”

少女堪堪止泣,自他怀中退后,睁着红肿的双眸转身视向两丈外的长孙无忌,抱手躬身:“五娘见过郎君……让郎君见笑了。”

原是杜如晦亲妹,却因与李惜愿身形、衣着相似而教人错认。

自始至终,乃是一场误会。他缓缓松开袖底紧攥的手心,其间所泛出冷汗将欲洇透掌纹,而他竟此刻方发觉。

他向杜如晦与其妹辞别,于途中遇上遍市寻人的李氏家仆,随他赴往西市阿史那酒楼前,遥遥便见始作俑者李小六挂着李二郎的臂肘,微侧脑袋紧贴哥哥身畔,热情地向他挥动小手:

“辅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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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皆大欢喜,一行人乘夜共同归家。

李惜愿紧紧牵着哥哥的衣袖不放,而李世民宽暖掌心亦牢牢回握,深恐一不留神,这只小兔又不知窜至何处去。

几人沿路交谈天下义军叛乱事,甚么杨玄感、翟让、李密、瓦岗,李惜愿虽时常在市井间耳闻,然于她而言略微缥缈遥远,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在场诸位青年俱对局势深为关注,当下互换见解侃侃而谈,不一而足。

李惜愿听得聚精会神,元夜的月辉倾落众人满身,她向东张望,复西瞥扫,眸光在几位青年的面庞之间徘徊顾盼,又凭自己过往的见闻进行了一番分析,自对话中总结出:

第一,圣人固然有雄心壮志,可惜志大才疏。

第二,杨玄感反叛失败后,又冒出瓦岗翟让、河北窦建德、江淮杜伏威等一干义军,如今四方风雨飘摇。

第三,乃是李二郎最后宣布的讯息:李渊已接圣人诏谕,不久后便将携李二郎外任晋阳留守。

李世民似不愿将沉闷的情绪早早渲染,有意待至末时刻方才告知诸友,眉目间虽含对将来之期许,亦不免蒙上离别的黯然。

“须教列位得知,长兄一家远在河东,家父半月后即领公文启程,世民将随同前往。”李二郎道。

隋之官制,官员外任郡守者,只允携一子同行,以防其拥兵自重,无所顾忌之意。

李惜愿忙扯了扯他袖管:“那我也去么?”她因是女孩,故而不在此列。

李世民低首望入她满溢期待的瞳眸,加深笑意:“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