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候一刻钟时分,菜肴源源上案,裹着深绿幞头?的酒博士端盘步至,笑容满面:“请郎君与小娘子慢用。”

又左右两手各捧一碗槐叶冷淘,语调不乏得意:“本店冷淘乃以?青槐嫩叶捣汁而制,色泽青碧,一贯开菜前皆需置入冰窖中冷藏,二位今日好运,冰窖中只余这最后一些?了。”

李小六嗅了嗅香气,挽袖拾箸,正欲下筷时,察出对面意外沉寂,她?心?中纳罕,瞅了眼迟迟不动作的杜如晦。

他望上去似乎踟蹰,眉梢半蹙,漆黑眼瞳间?流露些?微落寞。

李小六不知他为何落寞,伸手为他夹了一块鱼:“小杜先生?快食,热了就不鲜美了。”

她?诧异提醒,闻言,杜如晦回过神。

他笑了一笑:“谢六娘。”

“快食冷淘哇,只有长安有这道美食,连晋阳也满城难寻,莫待它软了。”李小六握着箸筷轻敲碗沿,友善提醒。

此时正是春景萌发时节,料峭寒意未褪,店内光临的客人络绎不绝,时有议论笑语,伴着稀疏的椅凳拖动声。

有怕冷的老人便令酒博士端了熏笼来,香风吹送,借以?靠近取暖。

李小六夹起?一筷冷淘,打?开齿关小口咀嚼,那筋道爽口的面条缠裹味蕾,嫩鲜鲜,咸津津,一筷连着一筷,食得停不下箸。

她?想,他该提及那封信函之?事了。

正思着,身前长案忽震了震。

忙于扒面的李小六抬起?脸,杜如晦不知何时起?身离开,又执着盏白饮酪浆折返归来。

“为你取了饮子,莫要?噎着。”

李小六感激接过,冷淘中添了提味的胡椒,食多正好有些?舌燥。

她?端起?碗盏,仰起?脸梢,直着脖颈一咕噜灌下。

饮罢搁盏,她?续又埋首,继续吸溜食面。

清甜乳香自熏笼的竹篾条中隐隐飘摇,屋内散释的暖意温人心?脾,她?夹了一块越鸡肉,竹箸将将伸出,忽听杜如晦平静的声音。

“杜某订了婚约。”

那竹箸倏然悬停了半空。

李小六似未听清,眼珠转向他:“你说甚么?”

杜如晦回避她?怔愣直视,轻扯唇梢:“新妇为京兆韦氏长女,六娘既为杜某旧友,是故需告知六娘,否则你该责杜某不仗义了。”

李小六头?脑嗡然。

周遭静止一晌,她?一动未动,蓦地,身体某处仿佛瞬间?放大,呼啸着冲出心?房。

咣啷一声,指间?竹箸骤然掉落,摇晃着滚入菜盘中,泼出星点汤汁。

杜如晦递予她?一张绢帕,李小六未接,从衣襟里摸出一副,自己将手指慢慢拭干净。

他神态略有尴尬,拢回掌心?,收起?绢帕入袖。

“那六娘还将杜某视为友人么?”他不确信地问她?。

李小六顿住,挠了挠髻边斜出的碎发,须臾唇角扬出弧度,自浅及浓,语调重又恢复往常,甚至沾染欣慰:“自然,我?李小六与小杜先生?永远是朋友,祈愿小杜先生?与娘子鹣鲽情深,鸾凤和鸣。”

杜如晦笑了,似乎释怀。

“那是杜某之?幸了。”

李小六弯弯眼,未回话。

“有样物件需还予六娘。”观她?又埋首食冷淘,杜如晦自袖底取出一张折叠两半的信札。

闻言,李小六再难维持镇定自若,面色霎时绯红,直蔓延至耳根。

她?连抬眼的勇气也不具有,生?恐一移目,便能触到那封此刻显得极具讽刺意味的信,与他嘲谑的神情。

视她?迟迟未理会,杜如晦再度出言提醒:“六娘?”

他将那信札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