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抬手把手背挡在眼睛上,黑暗中,除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什么都没有。
哥哥……我们之间那么多回忆,为什么你总要用这一面出现在我梦里?
宋黎撑身坐到床边,从床头拿过一件黑色云纹长袍披在肩上。袍子有些旧,还有点大,青年却珍惜万分地抚平袍子上的每一处褶皱,如同对待一件珍宝。
踏着冷凛的月辉,宋黎出门,转过回廊,小院花园里已经没有花,只种着一种草,一种有毒的草,名字很好听,叫天涯。
断肠人在天涯。
月光下的草园子呈现出一种阴冷的墨绿色,看着有些瘆人,宋黎扫过它们的目光却柔软温和。
谁说花园就一定要种花呢?种草其实也挺好。
被惊动的侍从不近不远地跟着他,这位新主子总喜欢大半夜闲逛,他们都习以为常了,还好他既不残暴也不凶狠,就是喜欢玩弄权术,听说已经密谋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不过这和他们几个小侍从没什么关系,他们伺候好人就万事大吉。
一脸清冷的青年很快来到书房,书房的灯十二个时辰都点着,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青年的吃住都在这里,秘密地接待各个门派的信使,劝导、诱惑、胁迫,用双赢的幌子把各种势力集结在一起,共生共荣。
那个男人也可以这么做的,为什么他不呢?青年只略微思考便想通了:那个人对一切都没兴趣,包括看似尊贵的权位,他只是要握住他的过去,如果他不强迫自己假装看重,那与兄弟间的争斗又算什么?即使仇恨,他也想让恨意变得有意义。
青年浅浅地吸了口气,坐到书案后,打开一封信文。
信中呈报的是关于南下商路的事。
为了打通去往南方的商路,青年疏通了沿途大大小小十几个帮派,耗费人力财力无数。但只要这条通路运行起来,这些帮派便算和他绑紧了,以后无论谁出问题,牵扯的就是成千上万人的生计,没人敢乱动。
该高兴吗?应该吧,整件事的确促进了所有参与者的发展。青年下意识摸了摸黑袍的衣襟边缘,柔顺中略带生糙的触感让他皱眉低头。
那里已经被摸得起了毛边,精致的暗纹模糊不清。
青年心疼地用手腕上的嫩肉擦了擦,又赶紧停下,摩擦只会给它带去更多磨损。
青年握紧拳,抵住心口,手指止不住地轻颤,那个人的衣物本来就不多,这是最后一件完好的了。
强迫自己从快失控的情绪中抽离,青年提笔回信。
油灯的灯芯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侍从安静地为全神贯注的青年添上灯油,又安静退下。
明月偏西,东方的天边隐隐映出灰白色微光,长夜将尽。
抬头看了看天色,青年将毛笔细细洗净,放上笔架,把书桌还原成他进来时的样子,连那本读到一半的诗歌集也翻回夹着书笺的那页,倒扣到那个对他来说并不算顺手的位置。
他靠坐在座椅上,看着略显凌乱的桌面,轻笑了一下,很轻很轻,轻到嘴角落下时表情便变得像哭一样。
时间似乎还有些早,青年离开书房,沿着长廊西行,登上西厢尽头的小楼。
小楼的顶层,一席红绫从房梁垂下,形成一个圆环,青年坐上去,绫锻的长度原本只能让他脚尖点地,如今也可以够他安稳坐好。
青年有下没下地蹬脚,让自己慢慢摇摆,一双清冷漆黑的眼睛注视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