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淳向杨主任汇报今天跟纪风聊的情况。杨主任的态度也是继续观察,不加以干涉,毕竟这是病人的自由。而且现在郁霖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她们对他的责任已经结束了。
聊完几个病人的事情后,杨主任问乔淳:“过了个年回来,还是想走?”
乔淳点点头。
杨主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在这些年轻医生里,你是最像我的。”
“我跟您的方向不一样,您是精神科医生,我是心理治疗师。在医院里,说到底还是重视药物多过心理治疗,这跟我的治疗理念不一样。我也不喜欢处在一个系统里,我想出去做独立的心理咨询师,这样更自由,也更专注。”
“好吧,年轻一代有更多选择,是好事。打算什么时候走?”
“等手头这几个病人出院之后吧,尤其是纪风,”乔淳说,“我想看看她和郁霖之后会怎么样。”
接下来这一个星期,纪风都按部就班地吃药、上治疗课、复习、睡觉,有时也跟其他病友一起打乒乓球锻炼身体。她偶尔还是会感觉到悲伤不可控制地袭来,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把自己的躯体想象成透明的容器,悲伤是一团黑色的乌云,它入侵的时候的确很可怕,但没有哪一片乌云可以在天空中久留,所以自己只要等待它离开就好。
纪风从病区里的新病人,住成了老病人。
写春联的何大爷出院了,他儿子的公司破了产,没法再供养他在这里住院,打算把他送回老家的疗养院去。地理老师孙明锋也出院了,是被他父母接走的,听护士说,他妻子要跟他离婚,他也果断答应了。不知不觉间,熟悉的面孔变少了,只有医护人员从没变过。
当然,还有张阿姨跟她相依为命。
在纪风暴哭的那天晚上,张阿姨的陪伴和安抚让纪风感觉到了亲人般的温暖,但当纪风想跟她聊一聊那天晚上事,对她表达感谢时,张阿姨又变得前言不搭后语,拉着纪风一块跳舞。
纪风无奈又想笑,感觉张阿姨像一台老式电视机,99%的时间都是雪花点,但自己拥有了了那 1%的珍贵瞬间。
这天中午,纪风吃完饭回病房睡觉,脚步却不由自主走到了那扇小窗边。她朝外面看去,花圃里已经绿意盈盈,医院围墙内侧的蔷薇也抽了新芽。这时,一楼有一个人跳起来向她招手,纪风低头一看,是郁霖!
郁霖每天中午都在这里徘徊,晒太阳,就想跟纪风见一面,现在终于等到了,他欣喜若狂,用力对纪风招手。纪风看到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的样子,觉得他比阳光更加耀眼。
纪风看到郁霖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话,但纪风的楼层太高,加上密封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好,她好像在看哑剧,什么也听不见。纪风对郁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也听不见。郁霖笑着挥手回应她,用夸张的嘴型说“没关系”。
纪风在六楼,郁霖在一楼,但纪风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还要近。
晚上,纪风把郁霖在楼下跳起来的样子画在了治疗日志上,她想,自己大概永远也忘不掉他现在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