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目光柔和起来,她的剑拔弩张只为掩藏自卑,如今见稚野没有敌意,她也不会主动攻击。房间安静下来,床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并排躺着,均匀的呼吸。

前厅隐隐传来声响,仁青质问,对面咕哝了句什么。后头两人嚷嚷起来,断续,模糊,再具体的,听不清,也不重要。

“疼就跟我说,不用忍着。”稚野倒是露出孩子样的害羞,“我包扎技术不怎么好。”

她一笑,阿阮心软下来。以前从来没人这样跟她说过。他们总是让她忍耐,要她闭嘴。

小时候,妈妈拧她的脸,骂她扫把星,说你爸就是被你这么号丧号走的。

长大了,男友吼她,哭哭哭,老子的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会所里,领班甩过张纸巾,笑着说,把泪收回去,都是出来挣钱的,我不吃这一套。

“不疼的,你很厉害,”她鼓励道,“根本不疼。你看着年纪好小,没想到这么专业。”

稚野被夸,忍不住高兴,气氛松下来,话也变密。“我家以前开诊所的,可能是从小见多了吧,我也是照葫芦画瓢”

这句话又刺痛阿阮。

她的父母是医生,想必有优越的家境和教育,而她的父母呢?

不愿想,她们的人生自投胎那刻已然分野。

“你妈妈也是医生?”

“唔,她比我厉害得多,她救过很多人。”

提起母亲,眼前的女孩眉飞色舞,不像她,轻视母亲,偏又走了母亲的老路。

一股不知名的怨恨升起,阿阮挺起胸脯。

“也就是没人教我,”努努嘴,乜了眼纱布和药瓶,“要是有人教,我做得不一定没你好。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很聪明的,小时候大家都夸我,认字也早”

稚野不懂,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揣度人心上,她到底还是生手。

阿阮越讲越急,“我们,我们俩都在做妈妈教我们的事,”说着说着,又涌上股强烈的自我厌弃,“只不过你妈教你做医生,我妈教我靠男人哈哈哈”

她干笑,一声比一声高,可稚野不搭话,只低着头剪纱布。

“你爸呢?什么样?”阿阮转了话题,她男人见得多,自信比得过。

“我爸……”手上的剪子一抖,稚野将纱布绞歪,“以前,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的,现在,现在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了。感觉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一瞬间,阿阮又不忍求胜了。

她是个拧巴的人,但底色终究是善良,虚张声势也只是怕被人瞧不起。

“对不起哦,你好心来帮我看病,我还老说些让你不舒服的话。”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掏出自己的过去来比惨。

这是她唯一知晓的安慰手段。

“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从小没见过我爸,人家不都说小时候越缺什么,长大了越被什么吸引嘛,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有个自己的家,希望能有个人关心我,在意我,保护我,给我很多很多的爱,然后生好多好多小孩”

她红了脸,歪着脑袋看稚野。

“你别笑我,我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他们干净,单纯,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们满心满眼都是你。我谈过好多男朋友,就是想给我的小孩们找个好爸爸。”

说到这里,她迟疑,假意去剔指甲。

“可我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欲望。没人教我。最开始,那些男的口口声声说爱我,要养我一辈子,但到最后,坑我害我的也是他们。分手时一个个都翻了脸,说我倒贴,骂我贱,不自重,根本不懂怎么爱人。但是,但是正常的爱到底什么样,没人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