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我违反了约定。”阿诗玛低下头,“我不要回去,回国就算不被我的兄弟打死,我也会被炮弹炸死,要么是穷死饿死。我是坏人,我没有履行诺言回国建设祖国。可是这里的生活实在太好了……”
“我能理解。”纪忍冬说。
方才阿诗玛说自己受资助留学时,她就联想到中国晚清的留美幼童。
这天晚上,纪、祝、岳三人在岳天骄家喝酒谈天。纪忍冬借着酒劲一吐为快,“晚清内忧外患,清政府派出一百二十名男童去英美学习先进技术。最出名的人你们都知道咯,铁路工程师詹天佑,这是教科书上写的。”
“可是教科书里没写,这些学生在西方被人叫‘长辫子的小丑’,回国又被官员批评‘堕落腐化’。他们见过最先进的技术,也知道清朝积弱无力改变,他们是进退两难的孤独者。”
“阿诗玛也一样,没人能跟她感同身受,没人有权力指责她。”祝远山接着道。
“孤独,对,就是孤独。”岳天骄咬下一块鸭脖,边嚼边说,“有人离家万里只是为了活着,有人在优渥生活里自寻烦恼,每个‘她’都有跳不出来的困境。导演的工作不是评价,是倾听与呈现,这就是我要表达的东西。”
“天骄,你真厉害。”纪忍冬由衷地说,“我押你这个话剧一定能获奖。”
“是我们的话剧。”岳天骄纠正她。
“敬天骄,敬作品,敬朋友!”纪忍冬举起酒杯。
“敬孤独,敬理解,也敬误解。”岳天骄也举起酒杯。
两位女士端着啤酒,就等祝远山说点什么。
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盯着纪忍冬挂在嘴角的酱汁,终于鼓起勇气,揪起一片纸巾帮她擦掉。
“放心喝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家。”他拿了一杯茶水,和她们轻轻一碰。
祝远山不再高谈阔论炫耀自己,反而关注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他当时在排练室就想到了。
“既然你是偷偷留在美国的,你的居留身份是怎么解决的?”祝远山极力使自己的话听起来免于傲慢,“你知道,我也是留学生,我也每天都在担心学生签证是不是还有效。”
“这就是问题,”阿诗玛没遮掩,“我的公司不知道我的居留证早就过期了,一旦他们知道,我就会失业。”
三个中国人对视了一眼,联系最近的政治局势,他们清楚阿诗玛即将面临什么:遣返出境,回到也门,遭手足兄弟残杀。
“我认识一位移民律师,”纪忍冬于心不忍,即使才认识不到半个月,她被小个子阿诗玛不服命运的劲儿打动了,“这是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你是忍冬的朋友,他会帮你。”
祝远山知道纪忍冬说的是谁。他马上也伸出援手,“律师都要挣钱,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位律师不能帮到你,我家有律师团队,对朋友免费。”
“远山,你中午干嘛跟我抢?”纪忍冬眯着半醉的眼睛质问他。
祝远山当然不是跟她抢,而是同“那位律师”抢一个在她面前做好人的机会。
“Maggie 和阿诗玛的噩梦都聊完了,还是聊聊你的噩梦吧。”他转移话题。
出于私心,祝远山在编剧笔记上就纪忍冬的梦境记了满满三页,开头是纪忍冬在排练室的那句话,“这些年我总是反复梦见同一件事:我回到高三,马上又要高考了。古文还没背完,公式都忘了,模拟卷考得一塌糊涂,如果再来一遍,我还能考上 P 大吗?”
“我跟你一样,我也老梦见高考。”岳天骄单手打开一罐啤酒,“我是艺术生,没你成绩好。我就老梦见考试做不完题,要么是要收卷了才发现没填机读卡,要么是刚进艺考考场发现没带橡皮,最可怕的一次是梦见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