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快十年的家,这是她六年来,头一次回来这么晚,她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以这个角度观察过这栋楼。

黄红相间的楼体已经斑驳,和人一样,楼也会变老。小区花园的地砖已经坑坑洼洼,物业换过多次,但很快又会坏掉。楼前的几株银杏树冒出了嫩芽,忽然有一只狸花猫蹿过,它站在远处,看了眼杜胜男,又消失在夜幕中。

那棵银杏树下停着的是何意的车,一辆宝马 X5。杜胜男想起来,当年何宏远带他们去看车,说是买给他们小家的,她当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也能偶尔开一开。她兴奋地查阅了各种参数,滔滔不绝地在何意父母面前分析哪款车更好。现在,杜胜男回想起何意父母那微妙的表情,只想挖个地缝,把当时的自己塞进去。

人家那是买给自己儿子的,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

站在这个角度,杜胜男抬头就是房,低头就是车,只可惜她辛苦十年,任何一样东西都和她毫无关系。

她曾在一本女性主义小说《我才不想做家务》纪静蓉中读过,想通过“技术入股”走入婚姻,最终的下场就是一无所有。

在北京的这些年,杜胜男经常在深夜做同样一个梦,她独自坐在一只白色木船里,周围是茫茫无际的黑色大海。

她妄图成为海盗,窃取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到头来,她只是这片孤寂之海里漫无目的漂泊者。

就如同她以往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偷买”的包和衣服一般,这一次,她又像是间谍一样把“偷买”的车藏好。

杜胜男在楼下站了良久,雪打湿了她的肩膀,寒气沁入,她不得不往楼上走。等推开门,她忽然觉得这个家有些陌生。

这里不是抒情,是客观意义的“陌生”。

原本窗明几净,整齐美观的家没了。

客厅地板上一层薄薄的灰尘,茶几上放着吃剩的 pizza,翻倒的可乐瓶,褐色的液体已经干涸,黏糊糊地顺着白色的茶几而下,汇聚在地板上,和灰尘融为一体。

空气里除了芝士和培根的味道,还有一些酸腐气。

而沙发上正瘫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和同样颓废的小女孩。

客厅昏黄的灯光倾泻而下,在女人脸上勾勒出阴森的光影,只见女人缓慢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