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在上,明法在下;宣布补偿拉拢人心这样的操作,由天子亲自负责,至于之后凌厉森冷的处置,则交由臣下宣示。近臣声音朗朗,宣读的正是皇帝处置劣币案的诏书。诏书明白晓畅,并没有太多典故辞藻,浅显到大多数人都能听懂;而行文逻辑亦简单明了,大致归纳一下,就是天子事先并不知情,所以知道案情后“不胜惊骇”,这样的事情都是奸猾官吏欺上瞒下所致,所以他一定督促严办,绝不容有漏网之鱼云云。
一言蔽之皇帝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下面人执行歪了。
这样的潜台词,穆祺当然一听就能领会,并为之暗自腹诽。但他也不能不承认,“皇帝本意好”的这一套俗气归俗气,实践上确实相当管用更不用说,天子这一次还不只是口头“本意好”,而是亲自带着钱上门补贴,那说服力就更是足得不能再足,任谁也不能反驳了。
虚空大饼你不愿意吃,那么真的大饼呢?
当然,这样的手腕也算正常。士兵们的愤怒与疑虑只是被皇帝巧妙转移,却并不能凭空消失。与其等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再生出什么担忧,还不如直接找人背锅,将情绪统统宣泄掉。不过,如果要采取这样策略,那最大、最微妙的关键就来了。
“皇帝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下面执行歪了”那么,由谁来背“执行歪了”的黑锅呢?
“长安城中要出大变故了吧。”穆祺轻声道。
老登听得清清楚楚,却只是冷笑一声:
“怎么,那又咋了?”
御驾出京的第六日,长安城中留守的百官终于收到了御前虎贲快递送到的消息。
即使这一代的天子行事常常出人意外,这一回带来的意外也未免过大了些。先前出行之前,明明只说是带着赏赐去劳军,但这一回虎贲送来的手谕,却宣称皇帝要在军营中“暂驻”,日后再徐徐返京。
为什么要暂驻?不知道。暂驻多久?不清楚。这一份莫名其妙、难以理喻的圣旨,自然引起了上下莫大的猜疑,乃至惊异。
但是,问题最大的关键还不在这里。在宣布行踪的手谕之后,还有一份由御前侍中奉命攥写、加盖了天子之玺、以印泥封裹的绢帛;这是所谓的“玺书”,只有传递重大命令时才会用到的手续。
依照朝廷规制,丞相公孙弘与御史大夫张汤共同验看过印玺,确认无误后烤化印泥,用小刀撬开了包裹绢帛的木盒,抽出了里面的帛书,以及卷成筒的一捆白纸这还是白纸第一次应用在国家最正式重大的文件往来中,所以嗜好文墨的公孙丞相难免好奇,顺手就抽出来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面色倏然而变,白纸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虎贲抵达的第二日,皇帝赐给丞相的玺书终于稍稍泄漏。京城九卿诸侯,闻之无不震恐。不过,正如老登的预言,无论你震恐来震恐去,都逃不过最尖锐的评判:
“那又咋了?”
第95章 条件
百官的惊恐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皇帝陛下立即展开了行动。丞相收到玺书后的第三日,天子就派使者召唤少府官员,命令少府监星夜兼程, 迅速抵达军营,到御前解释铜钱铸造中的巨大疏漏, 绝不得迟误半分。
这是非常不寻常的举动。少府掌管天下矿藏, 为铸币中出的差错负责也是应有之意。但往常皇帝责问九卿, 都是令其“赴廷尉”, 自己到廷尉去接受审讯, 很少有亲自下场,让人到御驾之前对质的打破常理还在其次,最大的问题在于, 天子着意将廷尉摒除在外,是否已经暗含了对朝廷司法系统的不满?
一念及此, 惶惧莫可名状;而少府被召唤后不过数日, 天子又命人持中旨,谴责御史大夫张汤, 追究御史检察失责、敷衍渎职的种种罪过, 同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