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了那么一阵,段循一面有些理亏的心虚,一面望着方续诚眼中的血丝又感到十分困惑不解。

方续诚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从铭城到川市出差这几天,方续诚加起来统共不知道睡了有没有超过两位数的时间。

这人又不是真的进化掉了睡眠的机器人,方续诚根本是在压榨自己的身体。

段循过去就常常会对方续诚感到困惑。

方续诚有野心、有恒心、有手段、有韧劲,这样的人要做什么都很难不成功这件事,段循读书时期其实就认可了。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方续诚要那些东西为了什么?

方续诚根本没有爱好,富家子弟爱玩的车、表、收藏、女人,方续诚一样都不感兴趣。

他的穿衣用度从前是段家的专业管家打理,现在是铭传的形象统筹助理全权负责。

他对吃喝也没有任何偏好,什么都能吃,却说不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口味、菜式。

所以,衣食住行、奢侈品、爱好,方续诚哪一样都不在意。

这个人连觉都不睡,命也不惜,那么他攥着那么多钱在手里要做什么呢?

段循真的不懂方续诚。

大概是段循看着方续诚双眼发直走神的时间久了,方续诚误认为发烧的病患困了。

方续诚站起身:“你休息吧。”

段循问:“你呢?”

方续诚抬了下左手腕,黑色的百达翡丽一闪而过。

他估算着时间说:“下午可能要去工地,如果有事打我电话不通,就找简……”

靠在床上的段循忽然抬手扶了下额,叹气打断:“我头疼。”

方续诚身形顿了顿。

段循抬眼望着方续诚,眼睛因为发烧蒙上了一层滚烫的水雾,眼尾也微微发红。

“你给我揉揉吧,哥。”他说。

“……”

方续诚就那么站在段循床边,好半晌没有做任何回应,也没有半点动作。

好一会儿后,方续诚问:“哪里?”

段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撇了下嘴,像是抱怨告状,又仿佛在对谁撒娇:

“这里,一抽一抽的,难受死了。”

方续诚像是行动迟缓似的,很慢很慢才动了下,缓缓在段循床沿边坐下。

“转过去。”段循听见方续诚说。

从段循开始懂事后,六七岁吧,他逐渐明白方续诚并不喜欢自己。

这个哥哥既不喜欢跟他一起睡,也不喜欢被迫跟着他的学习进度学幼稚的听说读写。

于是,想明白这一点的段循开始刻意疏离方续诚。

这个疏离的过程,包括情感疏离,也包括物理距离的疏离,所以异常漫长。

而在这条漫长的疏离道路上,他们也曾重新拉近过距离,例如段循和方续诚一起被绑架,方续诚护着他挨打,发着烧还脱了衣服替他喂蚊子。

再然后,段循含着满口血腥撕咬开了捆绑方续诚的绳索。

那时候的他并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他觉得自己快死了,身上很痛,脚痛、头痛,浑身无力。

但是段循那时候想,就算要死了,他也没必要拉上方续诚一起,方续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碗,他有了钱,可还来不及花。

这个人投胎运气那么差,如果就这么陪自己冤死了,也太憋屈了。

就好像过去豁出命让自己一步步爬到现在付出的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

可当段循最终获救,他和方续诚渐行渐远的道路却没有就此终止。

总体趋势上,从段循六七岁以后,他们一直在相互剥离,疏离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