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多年未见,我姑亲自来了巷口迎我,记忆中活蹦乱跳,满脸红润婴儿肥的侄女儿,如今竟变作一个苍白纤瘦的小妇人,行止间步态拘束,眼神也不复昔日灵动,我姑当场气血上涌,脸色变幻莫测,一半心疼一半愤怒。
她不顾四周遍布的皇帝眼线,一把把我抱在怀里道:“缨缨,你别回长安了,以后只管安心住在姑姑这儿,就当这个男人死了,女儿也没生过,你自己开心比什么都要紧。”
我也回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姑姑圆润的肩膀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抓周和玉玺
暂住在姑姑家中的日子,我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我姑姑和婶子性格相似,但两人的观念出入却很大,婶子觉得我如今身份终究是不一样了,凡事不该让我劳心,所以只是把我精精细细地养了起来,跟李斯焱养我的路子没什么区别。
我姑姑不一样,她继承了我们沈家人诡异的使命感,换句话说就是,特别爱工作。
我来的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哐哐敲响了我的门,小枝侧身迎她进屋,诚惶诚恐地喊了她一声姑奶奶,姑姑置若罔闻,只一把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道:“大白天睡什么睡,起来,和姑姑当差去!”
我睡眼朦胧,梦回当年被素行强行掀被子的日子。
见姑姑如此行止,不独是小枝,连墙头上趴着的暗卫们都懵了。
自我开始抑郁以来,大家都对我柔声细语,生怕哪句刺痛了我,我姑姑这般粗暴的行为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姑父是个妻管严,在后面啪啪鼓掌:“衣衣好勇,衣衣好棒!”
衣衣乃我姑的乳名,我家起乳名对叠字有偏爱。
淑淑端着脸盆飘然路过,对一脸卧槽的小枝欣慰道:“姑奶奶还是老样子,吵吵闹闹,平平等等,这才像是沈家啊。”
我清早被姑姑抓走干活,上官兰因要带她闺女拜访亲戚而错过了这一幕,为此惋惜了很久。
“她真带你去衙门了?”
傍晚时分我们各自回府,上官兰坐在我屋中与我聊天,只觉匪夷所思:“还让你抄书?”
“对啊,”我按摩着自己酸软的手腕:“一进门就塞给了我一套笔墨,让我做文章给她瞧瞧。”
“你做了吗?”上官兰忍不住八卦。
“做了,还被她骂了,她说我不思进取,文章做的稀烂,字也写得绵软无力,给她丢脸。”
姑姑骂人一贯是非常猛的,听得上官兰心惊肉跳。
上官兰俏脸一垮,目光游移,稍带上两份心虚:“对不起啊缨子,我没想到你都二十了,当了皇帝的女人,你姑姑还会按着你的头让你做文章。”
我居然笑了出来:“我就是长到八十岁,姑姑也照样修理我。”
算起来,我已经有很多年未踏足过史馆了,今天糊里糊涂被姑姑带了进去,恍如隔世。
当闻见熟悉的书蠹香时,我的心突然安宁了下来,好像这么多年的这么多年的艰辛磨难只是一场噩梦,如今我从这场昏沉的梦里醒来,又回到了我该在的地方。
孟叙说得不错,我们的根扎在漫卷经书之中,当生活的信仰崩塌的时候,这里是我们最后的疗伤之所。
人总需要为自己找些事做,来对抗命运的虚无。
姑姑深知这一点:不工作,迟早要废。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其实比婶子更加了解我。
因为我曾经那么像年轻时的她,鲜衣怒马,才华横溢,任性妄为,哪怕被男人折腾到精疲力竭,依然会本能地握紧笔杆。
“不对啊,”上官兰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零食,神色一肃:“你如今可是皇后,洛阳史馆里的同僚见到你还不吓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