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迟疑:“娘子可要想好了,城中老人说过,海上有吞舟巨兽,况且异国遥远,或许此生再无踏回故土的可能,娘子真的要去吗?”
我道:“我要去,我宁可揣着希望葬身鱼腹,也不想再躺在灭门仇人枕边。”
听到我这样说,那舟子搬箱子的手微微一顿。
小枝叹道:“好,我陪娘子。”
那舟子轻声道:“这位娘子想搭我们的船,并非不可,但此事还需告知我们主人,才可定夺,主人就在舱中,娘子与他说吧。”
说罢,他箱子也不搬了,径直下了船,走前为我指了帆下唯一一间舱室。
小枝看了眼他的背影,对我道:“那扶桑人汉话说得真好。”
我一愣:“你怎么看出他是扶桑人?”
“我们这儿的舟子都不爱净面剃须,可他却没有胡子。”小枝道:“长得不像,讲话的调子也不大像,声气儿怪里怪气的。”
“官话的确难学。”我并未往心里头去。
舟子让我去找管事,我并未多想,直带着小枝去了他指的船舱。
站在门外叩门三声,又三声,无人应答。
我有些着急,不顾礼数,口中边道:“事出紧急,望管事通融一二。”一边推门而入。
可就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的灵魂在身体中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娘子,怎么了?”小枝疑惑道:“是这屋子有何不妥”
待看清屋中状况,她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捂住了嘴。
“这”她哆嗦着,仓皇转头望向我。
我静得如一座墓碑,面色死白。
他来了。
谁也想不到,外表朴素,毫无雕饰的长船内,暗藏着一间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船舱。
正前方摆着一架一人多高的山水屏风,画楚岫云归,巫山朝暮,每一针每一线都熟悉无比,这是李斯焱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屋内一应陈设,皆是我在紫宸殿时惯看的那些,就连我闲时插瓶供养的梅也还在,只不过那梅花早已干枯了,秃枝上缀着难看的暗红色,像星星点点的血。
上一刻,我还满怀期待,想扬帆东渡,去异乡重头来过。
不过推开了一扇舱门,美梦就化作了齑粉。
我这一生受过很多惊吓,有过很多次绝望的时刻,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刻骨铭心,像人历尽艰辛攀上百尺高崖,却被一根根掰开扒在悬崖上的手指一样。
从人间跌回地狱,不外如是。
悲怆得想笑,想大笑,可我的牙关打颤,已失去了出声的能力。
原来我这半月来经历的种种顺利,都是他的刻意纵容,只待着在最后时分收网扑杀,兜兜转转一年多,我以为自己有披荆斩棘的力量,殊不知自己仍是在他手中挣扎的鸟。
木然地转过头去,我看见了小枝在急切地叫我的名字,声音忽大忽小,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甲板上传来脚步声,潮水一样的甲士正往这座孤舱前行,纷乱如有千军万马。
在海潮一样的金吾卫中,我看到了先前替我指路的那个舟子。
小枝猜错了,他不是什么扶桑人,而是宫中来的内侍,净过身,所以面白无须,说话调子奇怪。
我本该察觉的,可那时心急如焚,才一叶障目,未发现这明显的不对之处。
是我的错。
他们沉默地围拢过来,小枝吓得呆了,死死攥住我的胳膊。
“啊!”
一道尖叫撕裂了我的耳膜。
我机械地回过头,看见两个金吾卫抓住了小枝,往船下拖去,小枝惊恐地不断踢打尖叫:“娘子!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