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锋望着她弓起来的背,好像不堪重负的蜗牛。
她本来是可以不回来的,律师函送达,警告诽谤爆料的弟弟,震慑在外?借高?利贷的继父。
季锋想,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它买来了清净,也给了她底气。
但最后,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为了见见母亲。
平心而论,她并?不很恨母亲。
“妈,咱们出?去走走吧。”
母亲惊讶地抬起头,仿佛不可置信。
季锋朝她伸出?手?。
母女?双手?紧握。
这是久违的感觉。
季锋感受到母亲苍老干枯的手?掌,带着冷意。
随之而来的是母亲身上的膏药味道。
母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她们走出?门?。
有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母亲仿佛是习惯性地把季锋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们对这个城市,其实并?不熟悉。
季锋和母亲站在江边,满目繁华。
这个城市远比家乡更大。
“妈妈,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踏足这个城市,你说,咱们会有一个新的家。”
母亲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
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前半生究竟是怎么过的呢?
似乎都在浑浑噩噩地往前走,起初她是家里?的老大,帮着父母带弟弟妹妹,下地干活、打工补贴家用,等到了适婚年龄,她从蒋家的大闺女?蒋琳,成为了季家的小?儿媳。
蒋琳很快怀孕了,可辛苦的劳作和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持,在拉板车的时候,她流产了。
再过了几年,她又怀了一个孩子。
那个女?孩顺利出?生,家里?的生活似乎变好了。
她在做计件工作,丈夫在工厂车间评上先进?。
那个冬天,他们买了水果罐头,把浸满了糖水的黄桃果肉挑给季锋吃。
季锋的名字是她取的,不过她用的是风字。
自由自在,像风一样。
是蒋琳渴望而不可得的人?生。
可上户口的时候,工作人?员不耐烦,登记的时候用了常见的锋字。
蒋琳回家的时候还生了会儿闷气。
丈夫说:“锋也很好嘛,不是有句诗叫做,宝剑锋从磨砺出?。”
生活对他们确实诸多磨砺。
丈夫下岗了。
工厂江河日下,那个他们一家三口仰仗着的庞然大物,就这样被时代抛弃而解体了。
如此猝不及防,又格外?的迅疾。
公婆家几个孩子,丈夫懦懦而平庸,并?没?有得到一丝一毫支持帮助。
蒋琳自己也身体不好,要强惯了,对着父母和同样贫穷的弟妹,她张不开?嘴去借钱。
飞光飞光,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他们的日子就这样煎熬着过下去,丈夫开?始和找门?路下矿赚钱,她开?始早上三点钟到市场拉回来一车青菜摆摊。
在最艰难的时候,谁也无?暇顾及女?儿。
季锋就这样在他们没?注意到的角落里?慢慢长大。
蒋琳还记得,厂办欠发的工资迟迟不到账,她抱着季锋去要钱,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女?儿的额角都被磕破。
丈夫抱住她,沉声说:“等我们喘过这口气,会好的。”
会好么?
丈夫很快死于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