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同志,你让我说啥好呢?”何望一改刚刚探头缩脑、怯懦惊惶的模样,重新变成了那个能与“易军”谈笑风生的“何先生”,他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人终究会死,早死晚死没啥区别,今天我送你一程,往后你千万别纠缠我”
“钱国伟。”郁春明却在这时叫出了声。
何望瞳孔一缩,食指瞬间扣紧了扳机。
“你是钱国伟”
砰!下一秒,一颗子弹滑膛而出。
甩开众人跑在最前面的关尧脚步一刹,再一次听到了来自林中的枪声。
“春明,郁春明”他忍不住大声喊道。
雪已经停了,风也慢慢弱了下去,不知何时,云开雾散,天角隐隐露出一轮明月。
忽然,一抹蓝绿色的光从遥远的北方升起,并飞快铺满整片天空。那摇曳晃动着的颜色如绽开的花、波动的水,将头顶的穹庐和地上的长河一起装进令人炫目的灿烂之中。
是极光,深秋之际的扎木儿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可观测到的极光。
而就是这片绚烂的极光让关尧发现,地上有血。
那血不是一滴、两滴,而是一片、两片,无数鲜红洒在白雪地上,并逐渐越扩越大。
关尧嗅到了冷铁的味道,那是鲜血的腥锈气被风吹散时留下的残余。
“郁春明”旋即,他看到了远处那倒在雪地上的人。
关尧双腿蓦地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原本紧攥在手中的枪也几乎难以握住。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连滚带爬着来到近前,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双半睁半闭着的眼睛。
那是属于郁春明的眼睛,是一双曾含着笑意和爱意注视过自己的眼睛,而现在,这双眼睛中的光已几乎全部消散。
“春明,春明”关尧攥住了郁春明的手。
林子的尽头是片苞米地,田埂下的稻草人在轻飘飘地随风摇摆着,粗糙的布条被极光映得五颜六色。在这片苞米地的那边,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哭泣,哭声断断续续,却又绵绵不绝。
郁春明被这声音唤醒了,他偏过头,动了动眼睛,看到了跪在自己身侧的关尧。
“春明”关尧失声叫道。
还活着,郁春明还活着,何望出奇地没有补枪,他居然放过了这个与他当面对峙并叫出了他真名的警察。
“叫救护车,快,快叫救护车”关尧的嗓子里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以至于他一句话都难以顺利说完。
对讲机在滴滴作响,那头的人不知答了什么,林子很快安静了下来。
“关尧?”郁春明用气声叫道。
他想说,你得小心,何望,不,钱国伟,这人大概就在附近。他还想说,别担心,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但他什么都说不出,他只能翕动着嘴唇,吐出两个含糊不清的字来:“关尧”
何望就是钱国伟,在枪声响起前的一秒,郁春明再一次真正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与江敏描述极其一致的脸,是一张有着高鼻梁、深眼眶和白皮肤的脸,也是一张哪怕经过了岁月磋磨,但郁春明仍一眼看出英俊过往的脸。
这张脸嗤笑着、不屑着、鄙夷着,将那伴随着火硝味的子弹送出枪膛,差一步就能将他抓捕归案的警察为此轰然倒地。
“钱国伟早就已经死了。”不知挂了多少层“面具”的“何望”唏嘘一笑,他掏出手绢,仔细地擦了擦扳机上指纹,然后将这条猎枪丢进了雪堆里。
现如今,枪就躺在郁春明的身边,和他的血一起,泡在寒冷的冰雪中。
关尧将掌心贴在了郁春明的脖颈上,那里仍在不甘地跳动着。他并不敢随意挪动这人,甚至不敢触摸那道狰狞的伤口,仿佛仅存的一口气稍稍一碰就会顷刻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