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有凡人的琐碎温暖,也有凡人的种种限制,鬼怪有鬼怪的百般禁忌,却也有他们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就像四海之内,八荒之间,鬼城之主可任意遨游。

城门大开。

凡人看不见这座森然华美的幽冥之城,但城中主人却可自由地出入。

傅轻寒让语琪自己去玩,晚上再来接她。

“为什么?”她不解。

他看一眼外面白晃晃的日光,轻轻道,“我不是生人,按理已死去百年。”

她表示不必再说,已经明白,“我知道,你与僵尸一样,不能见光。”

傅轻寒危险地眯起一双凤眸,背在身后的双手一动,鬼城大开的城门已开始缓缓合上。

语琪知道惹到他不快,连忙一溜烟儿往外窜。

外面就是人声鼎沸的长安东市。

一道城墙之间,外面热闹如斯,里面却冷清沉寂。

她一只脚本已跨出去,却忽然觉得恻然,站住身回头看。

傅轻寒在城门内看她,墨发沉沉,红衣猎猎,温雅俊秀的一张面孔上没甚表情。

他身后是空荡荡的一座鬼城,宫殿林立,气势磅礴,却也悲凉莫名。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孤魂野鬼吧,她想,最多是一只俊美的孤魂野鬼。

可怜见儿的。

晚上傅轻寒如约来接她,鬼城城门大开,迎接城主夫人归来。

语琪却将城主大人一把拽出了城门,扯进一片喧闹沸腾的长安夜市中,兜头就塞给他一盏朱红描金灯笼。

傅轻寒愣住。

她微微笑,“我猜灯谜赢来的,送你。”

她让他穿上一身宽松黑斗篷,带他慢慢踱过夜市,从这头到那头,从一家铺子到另一家。

许久未这般近距离接触过凡尘烟火气,在一堆堆的活人中穿行,傅轻寒本有些紧张,见众人皆忙着自己的事,无暇关注他人,便渐渐放松下来。

但即便混迹人群,他终究是与常人有异。

她说得对,他就像一具僵尸,体温冰冷如死人,一双瞳仁又红得妖异。斗篷一旦摘下,人们还是会退避三舍。

胡思乱想之时,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上他手腕。

傅轻寒回神,是她。

她拽着他的手腕,笑吟吟的,“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

她不过在长安逛了一天,居然也熟门熟路地带他去馄饨摊子。去的时候客人极多,座位已满,两人只好端着碗蹲在旁边米铺的屋檐低下吃。

片刻后,天下起了雨。

细雨绵绵,他伸出手去接。雨丝微凉,落在指尖,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探过来,老实不客气自他碗里舀走一大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在檐外冰凉雨丝,碗中氤氲热气里,他看着她温热秀气的测录,忽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人间。

人间有百味,百味是清欢。她带来所有的清宁与欢愉。

语琪吃着吃着,发现身边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她问,“不好吃吗?”

却见他静静看着自己,眼神一片湿润的温软。

她不由心头也一阵酸软。

将混沌碗搁下,语琪凑在他耳畔低低问,“想泡温泉吗?”

“温泉?”他笑。

“嗯。”她也笑,“华清池敢闯吗?”

没有鬼城之主不敢去的地方。

他起身,语琪随之站起,将手交到他洁白细长的手掌中。

鬼城现,城门开。

他将她拉进去,片刻之后再出来,天地已换。

夜色下的华清池正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