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不言,只垂了眸,指尖拨了拨炉灰,火星悄无声息地崩出一星。

老臣于是止了声。

隔了会儿,新帝才缓缓开口:“那便封。照旧制,二等昭武侯,加五万户封邑;金虎符,许建私府。”

“是。”老臣低首。

新帝又笑着问了一句:“你说,届时燕将军回京,会先入朝谢恩,还是回营整军?”

老臣略一迟疑,恭敬回道:“陛下封赏得体,朝中无异议,将军想必会先来觐见。”

新帝像笑了笑,却又像没笑。“如今军中不听朝调,只听将军令。谁才是天下主君?你说。”

这话落下,屋内一时寂无声,只有火星劈啪炸了两下。

宫闱还未冷透。

新帝不稳,最忌人心。其最惧者,不过军心不听朝廷调令,战神无需听从傀儡皇帝。

新帝对少年将军,忌惮已久。

新帝缄默许久,目光落在老臣手边,才似有所感:“爱卿手边之物是”

老臣抬眼:“密探来信。”

须臾,一封墨封帛书被恭敬地捧至新帝膝前。

新帝未立刻拆,反问:“从何处来?”

“军帐,燕将军幕中。”

新帝记得自己在军帐布下的眼线,那个与燕翎来自同一母族的侍从,眼下有一道紫青的疤。

新帝于是点点头,手指极轻地剥开封绳。

帛纸极薄,字迹细瘦。

“是日大寒,边界交战处,将军在雪地中带回一位女子,不知名姓。女子伤病,卧于帐中,不理军务,然将军待之极重,几乎言听计从将军曾道,女子神秘,似能窥见天意。将军心意深陷。那日将军离去,我本想捉拿女子,岂料争执之后,女子化作万千蝶影,不翼而飞。无处可寻。”

新帝不动声色地读过两遍,沉默地将那信折起、投进炉中。火焰很快舔上纸边,密信转瞬焚尽。

新帝没有说话,只静静靠着椅背看着火。

炉火中的焦黑一角尚未燃尽,贴在铜匣边缘,仿佛一点疑窦不肯离去。新帝轻声自语:“女子神秘,似能窥见天意化作蝶影,不翼而飞?世间当真有这种人么?”

年迈的老臣低头如故:“不曾有闻。”

恰此时,窗外忽传三声敲击,是宫鸽来报。

宫人匆匆取来密函递上。

“江陵之战,燕将军日夜不眠,亲提兵锋,大破西贼四十万,擒敌帅,阵前斩六校。京畿再无忧患!”

老臣大喜,正欲称贺,却见新帝眼底并无喜色。

新帝眼底冷淡,但还是笑:“你说她战无不胜,是否借了‘天意’?”

话音落下,炉火里的最后一缕灰也终于散尽。

老臣小心斟酌:“也许,只是天意佑我江陵”

新帝闭上双眼,唇角勾笑。“罢。为国为民之功,自当厚赏。天底下的臣子,都是靠养的。”

老臣一躬到底:“谨遵圣意。”

新帝只望着炉中已熄的炭火。透过炉火,好似能望见千里之外那匹踏雪归来的战马。

一缕冷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将火中的余灰拂得一颤,殿中香炉微斜,炉盖上浮雕着王母蟠桃宴图,仙人环坐,白鹤低首,祥云腾空,而正中那位王母娘娘,执权杖,凌于众仙之上。风吹落一片烬灰,竟正好覆在娘娘的脸上新帝盯着那团灰落了片刻,开口再道:“常胜将军既已打了胜仗,此刻,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了。那位未卜先知的女人,我却想见一见。”

老臣一惊,又伏地:“只是听说、她已无处可寻”

新帝却道:“这世上,惟有一个时刻,她会显形。”

老臣试探着道:“将军垂危将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