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与百姓是不会记下这一切的。

她们只记下她胜,不记得她怕。

只记得她千军之首破阵如风,却不记得她饮雪吞药,卸下寒甲,回望江南,也曾有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渴求。

166 ? 愠司命怫灼业火莲(七)

◎不能总是你在占上风◎

等回到军营, 燕翎将游扶桑安置在一处整洁的素白帐篷中。

燕翎将她抱上床塌,对军中情况多叮嘱几句,诸如医师在军营何处, 营帐何处演练, 刀剑无眼,万不可去;其余的, 诸如游扶桑那些命啊运啊叛国之话, 燕翎恍然已忘记,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疤面侍从在帐外道:“将军,副将已在外等候。”

燕翎于是离开。

副?? 将一身玄甲, 手执兵图,是来议定最后布阵的。

副将道:“此计孤注一掷, 将军若有失”

则死。

燕翎却道:“无妨。”

说罢,她立于风中良久, 帐中营火烧得极旺,火光映在她甲上,照她眉眼如削。

忽然, 燕翎取下腰侧短刀, 递给身边侍从,“此刀是我祖母在我十四时赠予我的, 是燕氏世代的宝贝,如今交给你,倘若今夜”

侍从急道:“将军说什么丧气话!”

燕翎喃喃道:“人会变老,刀也会生锈。”

副将亦是大惊失色:“将军十四统军, 十七出征, 大获全胜, 如今十九, 正是少年意气,谈何衰老啊!?”

“我并非是那个意思,”燕翎闭上眼,却将短刀更递向侍从,语气不容拒绝,“收下。”

这疤面的侍从是与将军手足亲密的姊妹,从江陵同一个世家来。

她沉默地收下短刀。

燕翎再与副将叮嘱几句布阵三营绕后,四营佯退,主力西侧突袭便撤下了兵图。

商议罢,雪也停了。

军帐外,天地干净。

军帐内,帘帐轻垂,香炉未灭,燃一支袅袅的香。

游扶桑焚香沐身,擦尽血污,着一袭月白中衣,敞肩束腰,唇不点却如胭脂艳。

她望着铜镜,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容貌,是她自己的身体;而不像宴如是,在梦中借了燕翎的身。游扶桑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慢慢拢好鬓发,眼中盈着淡淡的雾,她听见帐外有铁甲轻响,有人驻足,推帘而入。

游扶桑于是在榻上坐直了身子。

四目相对的刹那,燕翎稍愣:“我以为你歇下了。”

少年将军披风仍在,甲胄未解,身上寒气逼人,此刻却十分踌躇。

游扶桑眼中光亮微顿,她伸出手,慢慢解下燕翎肩头的披风,为她卸下甲胄,指尖拂过金属,动作极轻,又一顿。

须臾,游扶桑的指尖划过燕翎手背,教她一颤。

又轻轻沿着燕翎手腕向上,滑进袖中,更教她呼吸不稳。

“你冷吗?”游扶桑的手指向胸甲,探过心口的位置,落在燕翎心跳最重的地方,“帐外寒气那样重,你冷吗?”

燕翎心跳如鼓,反握住游扶桑的手,“你究竟”

游扶桑却道:“别动。”

游扶桑捧起燕翎的脸,托住她,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

极轻极软的一吻,似风一样,却落在燕翎的魂魄上。

一颗心怦然如擂。

“别动,”游扶桑又款款重复,字字皆像吻别,“你今夜便要上阵,梦快散开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游扶桑的目光寸寸描摹眼前人眉眼,鼻尖,唇齿,双颊

她在七分相似的相貌里找到了十分熟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