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叹肩上重担太重,连梦中也绝无安宁的可能。那些白日里刻意压下的忧思,在沉睡时又化作缠身的噩梦。

宴如是被暗处的梦魇攫住了心神,眉心微蹙,指尖倏然收紧,指节泛白,须臾,冷汗打湿了鬓角。

梦魇里尸山血海,北风卷着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夜空。漆黑的夜色中,红光吞噬一切。宴门檀木金匾已被烧毁。

宴如是分不清这是什么时刻。

是七十七年前宴门被孤山灭门的那个夜晚吗?

是她发现至亲断臂抽筋,被仇敌带走,她却无能为力的那个夜晚吗?

是她回到宴门,亲眼目睹母亲被啃食的那个夜晚吗?

宴如是的眼前已然开始发黑。

心跳得几乎要裂开,嘴唇咬出血也浑然不觉。

她冲进火海,扑面热浪灼人,山道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身上宴门的明黄色衣衫被烧得看不出原先色彩,似孤零零枯叶,那么单薄。月光下,火海里,修士们泛着青白的脸色,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地上血迹已然半干,在火光中泛着暗褐色的光。

宴如是的心几乎停了,她开口,许久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即便出声,喊声嘶哑,连自己也听不出是谁了。

这是什么时候?她为什么回到这里?

长廊明火不曾熄灭,亭台楼阁早不见旧时风景,浓烟呛得宴如是几乎窒息。热浪将棂框都掀翻,檐上的瓦片不断炸裂,火星子簌簌往下落,一根燃烧的房梁轰然落下。

滚烫的房梁后,她看见宴清嘉。

宴清嘉倒在火海里,身子蜷缩成一团,那张脸与宴清绝那样相似,与记忆里母亲的模样重合。

宴清嘉手中还紧紧攥着长剑,嘴里呢喃:“鬼鬼王”

恶鬼恶鬼!

宴如是惊觉:这不是从前经历过的噩梦这是未来!

宴门、全军覆没、宴清嘉、鬼王、灭门!

是梦吗?还是预言?

宴如是只觉身子不受控制,她向宴清嘉走去,宴清嘉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鸷的光,很快又克制住,她颤抖地握住宴如是双手,“杀了我,杀了我!”她尖锐地喊,“鬼王在我身上!”

宴清嘉的声音一下尖锐,一下又沉静,似两个灵魂在争夺着。

可她从来很坚定:“杀了我!”她挣扎说,“不仅杀了我毁掉新尸!它还在宴门中,快,快毁毁毁掉那些修士的尸体!”

怎么可能?

她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梦里的她根本无法选择。

火光刺眼,浓烟呛鼻,阴山初月下铺天盖地的威压,方死的尸体顷刻碾作齑粉,连存在的痕迹都不曾有。

这梦境本是虚幻,模糊而虚浮,偏偏又在此刻感知最清晰。垂下的双手,紧紧闭上的双眼,心里的战栗,宴如是都全然地感知到了。

站在火光的夜里,四周的空气滚烫,她却在发抖。无比寒冷,无比寂静,她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缓慢而孱弱地流动。她的手指尖已经失去了知觉,可脑海里某一个念头,清晰得刺痛:

都是她不好,才让熟悉的人接连死去。

死在她的眼前、她的手中、她的怀里。

于是有一个声音与她说:从前做错许多事,此时是你赎罪的时刻。

愈善良者枷锁愈多,愈执着者负担愈重。

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处是归舟。细长的箭矢反射着明亮的火光,映入宴如是的眼底,却是死寂。

乌黑的发丝皆被火光映得通红,发尾如火一般烧了起来。

梦也静静地燃烧着。

许久之后,宴如是的目光又回到了持弓诛鬼时,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