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时,游扶桑听了这轻唤,总要把淤积的委屈挂成眼泪,从面颊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向成长老走过去,到了最后几步,成渐月便会一把抱住她,深深箍入怀中。

怀抱里的温度,是游扶桑极度渴望却总不可得的温暖。

但如今,业火丛中,这温暖烧得更高了,化作灼热的火光,也更让游扶桑心冷。

她只问:“此处何处?”

岳枵笑盈盈回:“此处是不周山业火。所谓不周山,为邪妖之山,亦是最近上重天的地方;所谓业火,一为灼烧生者魂魄,二为封锁修士修为,不论哪般,都是难捱。”

语气吞慢却言简意赅,循循教诲,如从前在内门授课。

从前,成长老的天文课与古琴课,是游扶桑难得期待的课程。

宴门的成长老深居简出,却有着可与宴掌门的广袤见闻与渊博学识,通天文,明乐理,擅音律,游扶桑的古琴也是她手把手教的。游扶桑常常很崇拜她,却从未想过

成渐月,抑或说岳枵,究竟是作了哪些恶、害了哪些人、掠夺了哪些身份、拥有了哪些经历,才能获得那些见闻与学识呢?

镜妖狡诈多变,将修士骗至业火封锁修为,又将其生生拖拽凌虐致死岳枵难道会比她良善?

绝无可能。

岳枵的那些见闻是一座座尸山血海堆起来的。她骗人下肚,与镜妖骗人焚业火的手段如出一辙,窥探,欺瞒,伪装,戏耍

游扶桑如何不是经历过这些?

如今,她也成了这个被骗到业火边的可怜人了。

业火之忧,其一灼烧魂魄,其二封锁修为。游扶桑在此受限,岳枵亦然,只不过,这千百年来岳枵吞噬的魂魄数以万计,在业火中灼烧数十个小时都是无虞,反观游扶桑身上却没有妖魂,业火会将她活活烧死。

其二封锁修为,不论作为第三任浮屠城主还是宴门长老成渐月,都算是看着游扶桑长大;游扶桑出手几斤几两,岳枵最清楚不过了。

是以,虽她二人此刻都在业火之中,岳枵却尤其惬意,她根本不在意业火的伤害,向游扶桑优哉游哉踱步而来,“你们也是为了乱红垂泪而来的吗?”

游扶桑不语。

岳枵并不介意。“知道要怎么获得乱红垂泪吗?”岳枵用拇指指了指业火,一面笑,语气却百无聊赖,“把那宴如是丢进业火里灼烧,魂魄烧干了,只剩躯壳了,然后呢,那些个上重天至宝也都出来了。宝物出来了,上重天的入口也出来了”

什么意思?来不及发问,更来不及去想这是真的还是挑拨离间之言,岳枵在火中猝然逼近,与游扶桑咫尺距离。

咫尺之间,两双眼睛相对,谁也没有后退。游扶桑正视她,岳枵也细细盯回来。

她们都在对方眼中寻找自己曾熟悉的气息,那也许是夹杂宴门后山新雨,春芽破土的味道,也许是夏荷田田,长老居所中蒲扇挥动带起的温风,也许是一片火红的秋叶,静静躺在水中央,也许是

也许是一个冬天,被声势浩大地逐出门的,那个小小的孤苦伶仃的身影。

少年扶桑将最后一眼留给整个门中唯二对自己好的人,她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阻拦宴清绝,以及宴门对叛逃分子的追杀。

游扶桑不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不对。

分明从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期待一件无法期待的事情注定会失望透顶。在十八地狱知晓真相的她和此刻与岳枵咫尺相处的她,说不清楚哪一个更加悲怆。

游扶桑的眼神微微波动,却是岳枵先一步移开目光。岳枵眼神落下来,毫不避讳地舔了舔唇角,气息如兰,一瞬间又犹鬼魅相缠,那是魔修之中最惯常的蛇蝎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