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车宽敞轩丽,并无车厢作掩,只有织金纱帷自华盖顶上笼下,车前悬挂珠帘,堪堪遮住二人身影。百姓很快发现了车中与魏王并肩而坐的丽人,不由议论出声:“那个女人是谁?是魏王的妻子吗?”
“魏王何时娶了妻?”
“长什么样?看得清么?”
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争先恐后地挤至车驾旁争看妇人容貌,数万道视线若厉矢向她汇来,透过车驾上悬挂的珠帘迫到谢窈脸上,她如芒针在背,面上不动声色,笼在绢袖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百姓的议论声声入耳,斛律骁薄唇微扬,料想她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场面,露怯亦是难免。拉过她的手安抚地攥于掌心:“别怕。”
早晚要再经历一次的,届时百姓山呼万姓俯首,远比今日盛大。
谢窈长睫微垂,怔怔看着衣裙上繁密的暗纹缠枝花,默然不应。
她实也不是畏惧。她也曾乘车经过喧嚷的闹市、水泄不通的人群。只是那时,她是作为出嫁的新妇,驾马引导在前的,是陆衡之。
如今这般,又算是什么呢?
“怎么了?”
感知到她的怏怏不乐,斛律骁皱起了眉。
她轻轻摇首,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悄然抽离,难得的温和柔顺:“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旧事。
周遭热烈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斛律骁面色微青,一动不动地瞧着她木然垂下的美丽眼睛,心口处泛起一股涩意。
他自然知晓她说的旧事是什么,这辈子,她像如今这般乘车过闹市的情形只可能是那一回。
这个女人……
直至如今也还想着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当真可恨。
他神色骤冷,适逢车队已至凌阴里,起身叫停车队:“另驾一辆车来,送夫人回府。”
车队在街市中暂停,愈发引得百姓投来目光。她搭着春芜的手从容下车换乘。秋风轻拂,徐徐吹动她绣了云纹的青色裙摆,似水纹在空气中汩汩流动。凌波微步,飘逸如仙。
她原在车中,有珠帘作掩,百姓本就未能看清容貌。此刻头上又拢着纱帽,唯见身姿纤袅若云絮随风,但觉是个美人,却愈发看不清形容。不禁有些丧气灰心,只窃窃私议着这女子究竟是何等天姿绝色能让一向不近女色的魏王留她同车云云。
二人在凌阴里别驾分袂,十七另架了车送她去位于城东的昭德里。约莫一刻钟后,停在了一处高大华丽的房宅前。
“就是这里了,夫人请下车吧。”
春芜撩开帘子,回身接了女郎下车:“这边是魏王的府邸么?府中可还住了什么人?”
她自知女郎身份尴尬,那人必不可能将她安顿在家中。但若真是被随意安顿在一处院子里,无名无分的,心中又难免难过。
她们女郎出身高门,在南梁,哪家的主妇娘子做不得,如今却要没名没分地被安排在这里……
都是那姓陆的害的!
但,若真是贮之别屋,他过来的时候也可少些,女郎倒是自在些。春芜暗暗想道。
“算是吧。”十七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这儿是殿下的公府,前面是殿下日常办公之处,后院是住宅,他惯常歇在这边的。殿下的意思是夫人就住这儿。”
一时主仆二人都愣了片刻,眼中明显划过失望。十七却会错了意,安慰她:“这边虽不是殿下的家宅,但比家中可好多了,起码太夫人可不住这里……”
他素来心直口快,话出了口才知失言,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笑笑又道:“反正自己放机灵点儿,要是寿丘里那边派人来请谢夫人,想办法推脱掉。我们太夫人可不像大王好相处,一向就厌恶汉人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