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西南侧淳和坊一间小茶馆内。
江恒将一壶热茶放在桌面上,朝姬陵川道:“这么晚了,你到我这里来,就为了看这些书册?”
姬陵川面前此刻摆着许多卷轴,那都是他从晓寒阁里带出来的。
茶馆那明亮的光线让他终于得以清晰的看到卷轴上写着的字迹。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又不敢打开了。
看姬陵川沉默不语,江恒道:“我还从没见过你这副样子,看上去就像是”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看上去就像是那些情场失意的浪荡子。”
姬陵川苦笑着道:“江大哥就别笑话我了。”
江恒问道:“这一次怎么没带着你说的那位聪明伶俐的小友一起过来?莫非你们二人闹了矛盾?”
姬陵川虽然没有回答,江恒已经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好了,不就是个姑娘,没有了总还是会有新的。以你这相貌,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
“她不一样。”姬陵川下意识辩解道,抬起头来,便对上了江恒那张揶揄的脸。
打了个呵欠,江恒道:“深更半夜的来扰我清梦,若不是那人是你,我定会敲断他的腿。你慢慢看吧,我去睡了。”
茶馆里仅剩下姬陵川一人,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拿起桌上的卷轴,在手中舒展开来。
在火光的映照下,手上的卷轴内容清晰可见。
在看到上面整齐而又稚嫩的簪花小楷时,姬陵川的呼吸霎时乱了,握著卷子的手不易察觉的颤抖起来。
景弘十六年宋南歆入学时不过才十三岁,并不是每一张卷子上的字迹都相同的,她写字的状态并不稳定,时而写得耐心又认真,时而写得急促又显得有些焦躁,有些字会被袖子与手指抹开,令卷子显得凌乱不堪。
可在某几张卷子上,他看到了极为熟悉的,曾在信笺上看过的字迹。
那时候她的字迹显得稚嫩极了,笔划粗细并不一致,这说明了她提笔的手还不够稳。
没多久,景弘十六年的卷子就看完了,来到了太初元年。
太初元年,年仅十五岁的姬子桓登基,太后垂帘听政,他临危受命率领玄甲军前往边关御敌。
这一年,她的字逐渐沉稳成熟起来,每一份卷子都写得极为认真,卷面干净而又整洁,只是这时她的成绩还只是中等。
太初二年,卷子的评分渐渐有了提升,从中等变成了中等偏上。
太初三年,她的字迹越发秀美,笔画均匀,每一道都写得极为沉稳,和账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而她的卷子便再没出现任何一个中等,全是优等。
果然如太后所说,她在国子监里的成绩十分拔尖。
可将她这几年的卷子一一看过来的他,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想。
他想,他大概知道他的那位小友当初为何会出现在国子监后山的破庙中,又为何会常常寻不到她的踪影,只能靠着书信与她联系了。
也许,那个坐在国子监的学堂里认真听着先生讲习,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卷子的人,压根就不是宋南歆。
这个猜想一旦形成,便再怎么也压不住。
然而明确了这一点后,姬陵川除了感觉到荒谬之外,还觉得极为可笑。
命运的可笑,和这门婚事的可笑。
姬陵川在椅子前坐了许久,神情从茫然逐渐又恢复成以往那副冷肃的模样,将一切思绪都深深压在了那双黝黑如夜空一样的凤眸中。
姬陵川再次回到宜湘阁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床畔上的女子仍旧安稳的睡着,只是身侧那只狸奴又不知跑到了何处去。姬陵川坐在床畔,他垂眸看着女子玲珑有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