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年华回头,却是许忠。许忠年逾花甲,体肥面圆,脸上因为擦了粉的缘故,白若霜雪。他将翡翠拂尘一扫,也不屈身,口气微有倨傲,“圣上,君臣共乘一辇,这于礼制不合。”
许忠十八岁净身入宫,在宫闱中沉浮半世,先后伺候过庄闵帝,孝明帝,崇华帝,如今身居内监总管之职。他于宁氏一族,算是内宫老臣。
宁湛闻言,微微点头,“君臣同乘,确实于礼制不合。”说着,他掀袍下车,把年华扶上辇,望向许忠,“年主将乘辇,朕步行,这便不算违礼了吧?”
年华冷汗。
许忠惊得一个激灵,急忙垂首,“老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宁湛目光犀利,却作和颜悦色,对许忠道,“许总管在帝座边执拂尘多年,想必也该明白帝令和礼制孰轻孰重?君主虽幼,也是天子;臣仆虽长,亦是仆婢。许总管曾侍奉过皇祖和父皇,如今又侍奉朕,资历深远,忠心可嘉,肯定比朕更明白君臣之分不可逾越的道理。”
宁湛云淡风轻的一席话,说得许忠额上滚下两道冷汗,湿开了厚厚的白粉,露出两道焦黄的皮肤。宁湛这番话因龙辇而起,却不止于龙辇之事。宁湛为何而发,他心里当然明白。孝明帝驾崩,宁湛回宫承鼎,不过十七岁。先帝临殁前留旨,新帝继位,朝事由百里策,高猛辅佐,宫事由萧太后主持,内监总管许忠辅助。许忠因为先帝的旨意,又仗着服侍了三代天子,虽无逆心,但不免有些倚老卖老,蔑视幼帝的意思。
宁湛离宫七年乍归,许多宫廷礼规,人情冗事都需要借助许忠之力来重新熟悉,对他十分礼待。许忠倚着这份礼遇,倒以为新帝善软,越来越倨傲,有时候甚至越俎代庖,逾越了宦奴的本分。
今日,许忠第一次被宁湛用言语警训,虽然宁湛的脸上挂着和颜悦色的微笑,但露骨的话语却是雷霆万钧,敲山震虎,有无形的威严和压迫。
许忠声音微颤,“老奴,明白了。”
宁湛伸出手,许忠急忙抬臂搀扶。宁湛借着许忠的搀扶,再次登上八宝御辇,坐在年华身边。宁湛对许忠道,“今天,许总管就不必随朕出宫了。许总管年事已高,也该多休养身体,不必时时都跟随着朕。”
许忠闻言,身躯一颤。宁湛这句话似乎是暗喻他年老,不再要他侍奉君侧了。宦臣和宫妃一旦不再陪伴君侧,就意味着恩断,宠失,不管之前有多少荣耀,权力,圣眷,都将是昨日黄花,都将风流云散。
“圣上……”许忠嗫嚅着,正要开口。
宁湛却又微笑,“许总管的谨细和谦卑,放眼宫中,也找不出第二人。许总管虽然年事已高,但朕身边却离不开你,今后你还要多多辛苦……”
许忠松了一口气,眼底却有惊惧,急忙垂头,“老奴谨记圣上教诲,今后一定会更加谨细和谦卑地服侍圣上,万死不辞。”
宁湛话点到此,也不再多言,吩咐驾驭辇车的宫奴,“承前门。”
四乘龙辇和仪仗队伍驶过,留下一头冷汗的老宫监站在原地揣摩帝言的余意。
车轮粼粼,龙辇驶过重殿叠宇,仪仗远远随后。宁湛和年华并坐在龙辇中,春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了轻软的杏花,落在了两人的衣上,发上。
年华心中感慨,刚才宁湛恩威并施,分寸得当,那个倨傲的许总管触到了棉中之刃,应该不会再敢轻慢帝威了。宁湛是君门弟子,从小浸淫权谋术,驭人术,虽然在天极门时与世隔绝,但实际入世,他也是如龙入海,游刃有余。也许,不仅因为他是君门子弟,更因为他骨子里的本性,宁湛天生就是作帝王的人。
宁湛喃喃,“师父曾说,帝王,称孤道寡,天定不能成双。身为一国之君,决不能让他人擅越君权,并坐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