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皇帝心中更是郁积,皱眉说:“都已到中秋节了,还这么热,什么时候才能凉快起来?”
盛颜听他这不讲理的迁怒,也只能说:“也只热这几天了。可等凉快起来的时候,又该由秋入冬,转过一年了。”
他听她声音温柔,宛如叹息,心里也沉了一沉,低声说:“是啊,要是这个人世永远都停留在春天,那该多好。”
盛颜不觉哑然失笑,也不敢介意他的孩子脾气。
他靠在榻上看着她微带红晕的脸颊,那不是脂粉敷上去的颜色,而是在雪白皮肤下微微透出的血色,就如白纱窗后透过来的桃花颜色,无法描摹的动人。
他一时茫然,望着她好久,才默然闭上双眼。
他没有告诉她,他是真的,希望时间永远留在那个春日。
历朝帝王都是春祭日,秋祭月,本朝也不例外。
中秋月圆之夜,宫中赐宴,皇亲国戚齐集永颐宫,后宫的众妃子则是在皇后宫中。
待到夜深,尚训命后局的人提灯送众外戚及命妇回去,暗夜中只见几排灯笼依次排列,缓缓出了宫门,向皇城四散而去。太后身体不适,早已回寿安宫安歇,剩下后妃与众皇室宗室,则随皇帝到奉先殿祭祀先祖。
后妃先行,在奉先殿的帘内祭拜,而其他人在外面与尚训一起拜祭列祖列宗。
深夜中,数百盏灯笼光芒辉煌,照得奉先殿上下内外明亮通?,连隔绝内外的厚密锦帘都在灯下变得稀薄,灯光将内殿人影淡淡照在帘子上。
尚训在念祭文,盛颜跪在帘内,听不大懂那些佶屈聱牙的祭文。她偷偷转头看自己的身边,忽然觉得喉口一滞,几乎呼吸不出来。
与她一帘之隔的人,印在帘上的侧面,是她无比熟悉的那一张。
瑞王尚诫。
是的,帘子隔开左右,两边的队列却是一样的。尚训和君皇后在最前面,而尚诫和她在之后。所以,他们现在在一起。
中间隔断他们的,不过就是一层锦帘。
她仿佛可以听见那边尚诫的呼吸,她低着头,听自己的心跳,慢慢慢慢地渐渐沉重起来。
眼角的余光看见帘子微微一动,然后,一只手缓缓伸过来,指尖触到了她的裙角,那双手十指匀长,指甲修得平整干净,她知道是谁的。
他的手在她的裙裾上停下,良久,收拢十指轻轻握住。她的眼睛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恍惚中好像看见前面皇后微微一动,她咬住下唇,轻轻将自己的裙角从他的指下抽走,却不料他手掌一翻,将她的手准确无比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三月间桃花的香气,暗暗袭来。
皇帝的声音在奉先殿内隐隐回荡,如同远在千万里之外。
盛颜咬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掌,然而他握得那么紧,除非闹起来,否则她无法逃脱他的禁锢。
她无可奈何,只能沉默地任由他与自己十指交握。
满殿的人跪地在听祭文,他们两个人也安静沉默。垂下的广袖遮住了他们紧握的双手,隔着一道厚密却透光的帘子,他们之间的空气凝固般悄无声息。
她指尖微凉,他手掌温暖,紧紧扣在一起的那一双手,将彼此的体温交汇在一起,仿佛连体内那些急促的血也就此流在了一处。
盛颜在恍惚间抬头看高高的花窗间隙,明亮的圆月光华如同水银,无声泻地。一切都是冰冷冰冷的,只有握着自己的手,穿越了春秋,带着三月的温柔气息。
他是她丈夫的兄长,她是他弟弟的妃子,可此时他们十指交缠,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一阵恍惚,也许有一整个春天那么长,也许只是一刹那。
尚训说:“呜呼,望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