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动静,太后却似乎没有看见,顾自在那里数着佛珠,良久才慢悠悠说:“昭容就不用说了,是陛下原配良娣,在东宫多年,妃位她自然当得起。盛彝当年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却由于些微小事受了牵连,导致一生流离颠簸,现在孤女进宫,朝廷示之以恩典,显我朝怜才之心,也是一桩好事……”

盛颜想到自己父亲去世时,那一夜的大雪。当时有谁记得他?现在冠冕堂皇拿来做借口。

又想,自己一念之差,迷迷糊糊进宫,又天降恩宠,从美人到修仪,已经为人侧目,如今又因为皇帝立后而忽然要封妃,人世际遇,可算是幸运到极致

然而,这些堆叠而来的幸运,也使她走出这宫廷的希望,越发变得渺茫。

可她又要如何推拒这倾泻在自己身上的命运呢?

她并不想站在这个宫廷的高处,并不想得到这令人艳羡的一切,并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荣耀。

她想要的,是十年前那个紧紧握住她手的少年,是十年后暴雨桃花中重逢的那个男人。

然而一切都无法宣之于口。她只能默然向着太后与皇帝叩谢。她想无论如何,目前自己终究还是得在这个宫廷中待下去的,因为,她还想要探究父亲当年在宫里留下的谜团,更想知道,父亲这一生的悲剧,究竟是从何而来,因何人而起。

太后留了皇帝和元昭容说话,示意她先退出。尚训轻碰她的手背,嘱咐她在殿外等自己。

盛颜拜别太后,走出佛堂,轻叹了一口气,倚靠在松柏之下,想着自己面前的矛盾烦忧,怔怔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底银色流云纹六合靴出现在她视野之中,停了下来。

她慢慢地抬头,顺着靴子看向站在她不远处的那个人。

十年之后,在当年那棵松柏之下,多年前的两个人再度看到对方。当年稚气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然而无情最是花草树木,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时光似乎没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

她当年带着他踩踏过的枝丫,至今依然是那个形状,堪堪落脚。只是那些树枝已经再也无法承托起他们如今的身躯。

他们隔着两三丈距离看着彼此,竟都说不出任何话。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就像过往年华匆匆遗落,不见踪迹。

许久,她终于听到瑞王尚诫的声音,低沉而略带喑哑,隐隐失却了他原本嗓音的冷漠冰冷:“盛修仪……不,应该是盛德妃,恭喜你了。”

原来她此次进阶受封,已经是德妃了。

盛颜心中没有欢喜,只觉悲哀失落。她踟蹰良久,见身边宫女都退在身后,不敢抬头,便向他微一低头行礼,轻声说:“多谢王爷。”

两人站在一起,竟似陌生人一般,不知该说什么。

盛颜站着等待皇帝,瑞王本应可以直接进内去见太后,此时却站在她不远处,许久也未曾迈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盛颜在一片茫然之间,听到瑞王的声音传来:“德妃所站的地方,当年长着一株桃花。”

盛颜这才发现,自己不偏不倚就站在他母亲当年种植那株桃花之处。她抬头看向他,却望见了他面容上幽渺的伤感。她一瞬间只觉得胸口疼痛得几乎窒息,连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她捏紧自己的指尖,低低地说:“往者已矣,王爷也不必太过记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