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呢?”青年随口问。
“在呢,老太爷在呢。”仆从两只黄豆大小的眼笑眯眯的,“家中来了好些宾客,郎主这会儿正在款待他们。”
青年正是高耀,略略颔首后走了进去。一路穿花拂柳进入内室,后园宴客的葳蕤厅里果然已经聚满了好友。个个喝得醉醺醺的,手持酒樽,怀抱美姬,丝竹靡靡之中,不忘持着玉箸击金敲玉和着节拍。
他的父亲太傅高邺正坐在主位上,老迈地伸着两条腿由两名丫鬟服侍着,一手持酒樽,亦与门生交谈着什么。
厅中,一名锦帽簪花的青年甚至就着音乐跳起了胡旋舞,见他进来,又醉醺醺端着酒撞进他怀里:“伯言!来,浮生苦短,得遇乐事,当浮一大白!”
高耀凝目而视,见是当年永贞二年的殿试上败给谢明庭的榜眼崔家五郎,霎时也明了他这股畅快从何而来。
伸手将酒樽截下,高耀推开他:“现在就开庆功宴?未免太早了些吧?倒了一个谢明庭,可还有一个谢云谏。不要掉以轻心。”
“是啊。”席间有人笑着附和,“他们娘干出那样的事,陛下可只把谢明庭治了罪,谢云谏可没收到牵连,还是禁军的头儿呢!”
“陛下喜欢谢家兄弟嘛。”另一人亦附和,“要不是咱们楚国公拦着不让,早纳进宫去了。依我看啊,也就是现在谢明庭出了事,大街上到处都是议论他的,陛下再难回寰。可不就得使劲扶持他弟弟,把对哥哥的爱,转移到弟弟身上么?”
两年青年郎君一唱一和,俱是在嘲笑他们的君主,引得厅中哈哈大笑。
高耀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怕”崔五因醉酒调子拖得长长的,这时才接上他们方才的话题,常年泡在酒中的白皙两颊也现出石榴似的娇红,“一介武夫耳!不足为惧!”
“那朝中那些新党呢,在崔兄眼里,也都不足为惧?”
“这有什么?”这回接话的则是方才提起谢云谏的王家三郎,“新法都是谢明庭那厮一个人搞出来的,他都倒了,剩下的还不作鸟兽散?”
高耀便笑了:“他是倒了,他的靠山可没有倒。王兄这会儿就如此大意了么?”
他将酒樽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而随着这一声,屋中众人的嬉笑声也如被刀锋截停,刹那沉寂。高太傅支起身子来,敛容正色:“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于是行礼,鱼贯而退。高耀将门窗掩好,走至父亲身边:“父亲。”
高邺背身,端着烛灯似在品评墙上挂着的《竹禽图》:“方才那话,说得有些冒险了。”
“冒险也不冒险。”高耀平静地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们从来都是反对陛下的,也明白谢明庭施行的不过是陛下的意志,陛下不倒,也就是换个人来主持新法罢了。那件事,父亲不是已经在想了么?”
高太傅仍旧没有回身:“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下个月初十,是冬至祭祖的日子。正好,趁着陛下离开内城、去北邙拜祭太祖,我们正可将陛下封锁在陵园之中,宣称病逝,占领京城,迎立新主。”
高太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禁军那边呢,你有把握?”
高耀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轻蔑:“父亲放心好了,儿子在羽林军中多年,也不是全无根基。而谢云谏如今专注于自己的家事,更是分身乏术。”
“他在禁军里原也没待多久,本也没什么威望,到时候把他解决了就是。再说了,不还有父亲您么?以您的威望,咱们想要成事,可轻松多了。”
别的他不知道,就说如今朝中的那些老臣,就没有不反对新法的,时常拉着父亲私下抱怨陛下这是乱搞云云。改革改革,到头来革的是他们自己。江南士族的殷鉴在前,谁不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