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室煌煌烛火映照下, 慕严颤颤巍巍地跪着,从?《族规》的第一条开始抄起。
暮春晚风刮得格外阴森可怖,檐下铁马闹腾个不停, 像是什?么阴间索命的咒语, 萦绕耳畔。
慕严觉得自?己?是被今日的慕兰时吓坏了,除了诡异的响动之外, 他似乎还能听到“嘀嗒嘀嗒”的水声。
身前便是颀长的、黑黢黢的人影, 大约在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尽管猜测她在盯着自?己?,可是慕严依然不敢抬起头。
只是提笔, 只是麻木地抄写。
滴答滴答。
直到他将书卷誊写得密密麻麻, 连手也快要?失去的知?觉的时候, 慕严终于无意识地抬起了头,撞入那?双如深泓一般的凤眸。
慕兰时望着他,皮笑肉不笑:“兄长,这是抄完了么?缘何?停笔?”
她的嘴角噙着笑, 那?并不是什?么宽恕的征兆。
慕严见了, 脸皮倏然就是一皱, 极害怕地道:“不, 我不抄了!妹妹, 妹妹,兰时妹妹!”
他低声哭泣着,将手中的狼毫一扔,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别处;而他本人也正如那?骨碌骨碌滚动离去的狼毫那?样,跪着,膝行, 想要?爬到慕兰时的脚边。
“兰时,兰时妹妹, 兄长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再抬头时,他的脸上已然泪痕涟涟:“你就饶了我吧!你就饶了我吧!”
慕兰时本来眉目疏朗,相当淡定平和?地看着抄族规的慕严。
眼下见他膝行过来,嘴里念叨着“我错了”之类的词句之后,眉心不由?得皱了起来。
错了?
“兄长今日在谷雨宴上得意的时候,可不是说自?己?知?道错了。”慕兰时轻轻笑着,下半身却闪躲开了慕严膝行过来、想要?攀扶的动作。
她不想让他碰到他,将这霜白广袖染上泥泞。
慕严神情惶惶地抬起头,解释道:“当时,当时是当时!我现?在我现?在已经知?道我错了。”
在他方才抄写族规的时候,他便已经了解自?己?的处境。
嘴硬骂人也已经骂过了,眼下并不是什?么逞强的时候。
倏然,一种久违的温情袭上了慕严的心头。
“兰时、兰时妹妹!”他这么称呼着,膝行着继续向前,“你还记得吗?”
慕严的声音软了下来,浑不似他方才疾言厉色、凶神恶煞的模样。
慕兰时挑眉,仍向后退了两步,同他划开了界限。
“兄长有?什?么想说的?”她淡淡问。
慕严眼眶里面已然涌现?出了泪珠,道:“兰时,你方才不是说小时候,小时候我们一起练字的时候,我总喜欢说,‘起笔要?藏锋’么?”
兰时妹妹能这么说,那?便一定意味着,她还记得从?前往事!
记得从?前往事,那?便是念及二人之间的兄妹亲情!
亲情,那?可是血浓于水啊!
慕兰时垂敛下蜷长的眼睫,淡淡地睨着他:“是啊,兄长的确喜欢说,‘起笔要?藏锋’,怎么了吗?”
“那?”慕严纠结着用词,可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便不再纠结,“这么小的事情你都记得,那?兰时你一定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兄妹之情吧?”
“你肯定没有?忘记的对不对?兄长是兄长,和?慕成封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从?来都没有?对你好过!”说到最?后,慕严的神情愈发激动起来,“可我呢?我是你的兄长,我和?他们不一样!”
慕兰时的神色忽然有?一瞬恍然。
她想起自?己?清明祭扫时,看见慕严下跪时,袍角透出来的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