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这十来年我拖着你,哪天我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你可能觉得受委屈,别说你委屈,我看你也心疼,能不疼么?这么些年你是我拉扯大的,就从那么点儿大,一口一口地养这么大,你哪儿难受了磕碰了爷不心疼?
要是你当年没撑下来,没了,我一个老头儿活到现在,他柳勇跪在地上把头磕烂我都不让他进门。我就死在家里,臭在家里,我也不用他个狗日的尽什么孝。
爷柳小满听不得这个,立马就要打断爷爷。
听着。爷爷拍拍他的手。
那爷不是还有你呢么?我得替你想。我就想啊,他这时候回来也好,爷趁着还能动弹,还能给你规整个家。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们。以后你考上大学了,我不在了,你就飞,飞得远远的,只要你能飞动,飞去哪儿都行。
但你不管飞去哪,得有个家。
我就怕我的满啊,这辈子这么苦,哪天飞累了,想回头了,连个开门的人都没有,那可咋办哪
爷爷像一头苍老的龙一样,眨着眼睛从喉咙深处哽咽了一声。
柳小满的眼眶跟着就冒出了眼泪,想抽出手去给爷爷拿卫生纸,爷爷抓着他没放。
我早晚有那么一天,没啥避讳的。其实你想想也挺有意思,老天爷这个狗玩意儿,他夺你多少给你多少,那都跟用皮尺量过一样,该给你的,到点了他就得给,该收走的,三更留不到五时。
你这一辈子该遇着哪些人,那些人该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在你跟前儿,都是有数的。
算着我该走了,就把你爸给你送来了。
爷爷扭开脸使劲咳了几声,咳完,沙着嗓子又笑了一声。
你得记着爷这句话,砍断了骨头连着筋。
他能回来,他心里多少就有你。我也看了,你梅姨是个实在人,咋的也比你那个丧良心的亲妈强一点儿。可是后妈后妈,再实在她也占个后,还带个儿子,那就没有不偏向的后妈。
以后爷不在了爷爷顿了顿,重新攥紧柳小满的手,眼睛红得吓人,你受点儿屈,咱就忍忍;吃点儿憋闷,咱也别说;你就有口饭吃口饭,好好学习,一定考好,考出去,学得有本事了,去爷地头上放挂鞭,我在地里也能闭上眼。
那个小灿灿,这个年龄淘,不懂事,你别跟他一样,长大处好了,这就是你兄弟,关键时候都得互相帮衬着,不让你被欺负
爷!柳小满听不下去了,强忍着要哭喊出来的音量再一次打断爷爷。
最后一件事。爷爷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小声,然后像个分享秘密的老顽童一样贴近他耳朵边,轻声说:存折,钱,房本,都在这张床底下的柜子里,密码爷都写在小本上,也搁里了。
爷爷拍了拍床板。
该交代的事儿早几年我就写好了,都在里头放着,等我走了,这房子就是你的。
在这间连宽敞都算不上的逼仄小屋里,在他们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家里,隔着门外吵吵闹闹的一家人,爷孙俩头顶着头说悄悄话。
全都是我小满的,谁要都别给。
很多年以后柳小满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幕,能一字不差地想起爷爷说的这些话,能记得这每一个字,是如何从心底由里往外,一刀一刀地剜着他。
他不明白熬过了最初断胳膊的那一场,他的眼泪怎么还能有这么多,一股一股地从眼窝里往脸上涌,停都停不下来。
不是说一切都是有数的么?
为什么痛苦、酸楚,和眼泪,总要脱离这个范畴呢?
他用手给爷爷抹眼泪,觉得总也抹不完。他想喊声爷,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不要。从喉管到心口像塞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