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2)

桓羡被发跣足, 自屏风后出来, 目光自屏风上一点一点转至玉像。

玉像清透, 温润如水, 天光照耀其上, 愈照得冰肌玉骨有如透明一般, 兼又头披红巾,含羞低首,于昏暗中,更不似死物, 而是沉睡过去的新嫁娘。

他呼吸微紧, 一只手颤抖着停在红巾之上, 触到巾帕的一瞬, 指尖为帕子下传来的阴凉冰冷所惊,霎时收了回来。

是冷的……

玉像的冰凉使得他终究挽回了一丝理智。

这是一具死物。若是揭开这红巾,便会同那具棺椁里的枯骨红颜一样提醒着他,薛稚已死。

他唯一的亲人,已离他而去。

上天好似一直在愚弄他,从前,手中毫无权力的他阻止不了母亲被杀的命运;

现在,已然握着天下所有人生杀予夺权力的他,也依然保护不了妹妹。

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这念头使他心里一阵阵发寒,有如冰雪流淌,桓羡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即走。

次日,玉像被在玉烛殿停放数月的棺椁一道,移进了玉烛殿西侧的栖鸾殿。

与此同时,那自洛阳寄回的江泊舟的回信却到了。他学着天子来信的样式,再度一条条反驳了天子那些可笑的、自以为是的辩驳,逻辑通顺,条理清楚,将他的各条狡辩逐一击破。

更毫不客气地在信中直言,害死乐安公主的非为柔然人,而是天子自己。

若非他有违人伦强迫公主,公主怎会想着逃离。

若非公主想要逃离,他又怎会带公主北上,从而间接害得她死在柔然人手里。

身为君主,有情而不能节制,纵情耽欲,强掳臣妻;

身为兄长,觊觎被自己从小养大的妹妹,用尽种种威逼手段,强占皇妹。

归根究底,一切事情皆因他而起。他是最没资格叫屈的人。

至于召集天下玉匠为逝去之人刻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白白地耗费民力。应当提早从悲痛中抽身,尽心国事。

冯整守在垂花罩外,正犹豫着是否进去添茶,便听得殿中一阵霹雳哗啦的声音,书案上的瓷器用具全被挥至地上,紧接着传来天子暴怒的声音:“伏胤!”

“去,现在拿着剑去洛阳,把江泊舟给朕带过来!”

他暴怒之下,难免牵动左肩上的两处旧伤,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守在殿外的伏胤还未应声进来,殿中又响起深深的长叹:“罢了。”

他知道江泊舟没有说错什么,就算说错,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而杀江泊舟。

是他在自欺欺人。

也许这件事上,他的确错了。

自这夜过后,桓羡开始梦魇。

不再是事发那一个月间夜夜入梦的她被人从城墙上推下,而是梦见她穿着去岁逃亡会稽时的那件红衣,站在怀朔城高高的城墙上,绝望地看着他:

“哥哥,你满意了吗?”

“我只想和谢郎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我一点儿也不想死,地下好冷,栀栀好痛,哥哥,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柔然来,你为什么护不住我……”

亦或是他方从会稽将人捉回的那些日子,是漱玉宫里,她让他放了笼子里的鸟:“现在是冬天,哥哥应该放了它们,让它们到南方去。”

“放了?”彼时的他并不赞同,“外面的天气太过恶劣,放它们出去,它们会死。”

“会死,是因为被哥哥关得太久忘记了如何飞翔。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鸟儿本就该生活在山林之中,春迁秋徙,哥哥自以为是地将圈养视为拯救,焉知就算是死在向南的途中,于它们而言又何尝不是解脱。”

梦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