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刺史府。

日色下檐,隔窗送来梅枝的婀娜影,打在冰花朦朦的窗格上,隐隐约约,宛如一道水墨烟岚。

桓微坐在窗下赶制着前日里答应给丈夫做的那件冬衣,她做的极慢,从选料到形制、纹饰皆是亲力亲为,熬废了许多心力才赶完。收完最后一针,仍有些不放心地抖了抖袍子问两个婢女:“这样行了吗?还要不要再改改?”

采蓝正和采绿在一旁打络子,放下五彩丝线,捂了嘴偷笑,“这样已是极好了。不过女郎若是绣两句吴地的歌上去,郎君定会更高兴。”

“歌?”

“春倾桑叶尽,夏开蚕务毕。昼夜理机缚,知欲早成匹。”

采蓝话声未尽已是漏了笑,采绿亦没忍住,憋着笑去揪她的嘴,“你这小蹄子可真长本事了,竟敢调笑主子!”

桓微长睫微闪,倒也没有脸红,莞尔而笑。抬眼望见隔窗的郁郁松柏,心头忽然辗转响过子夜冬歌里的句子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她比这歌中的女子要幸运得多。至少清楚地知晓,他对她的心比松柏还要坚贞。

屋内笑声成团,屋外,九黎恰于此时掀了毡幕,进来通报:“女郎,有人求见,自称是您的兄长。”

桓微神色微变,攥在指间的针钻进了指腹,绽出鲜艳的血珠。采绿忙夺下针,起身去拿止血的药物。

“是二公子么?”

采蓝难得机敏了一回,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义愤填膺:见他做什么啊!快把他打发走!”

九黎面无表情,只等着女郎的指示。桓微回过神,推开采绿替她上药的手。

“女郎!”

见她俨然是个要应下的意思,采蓝急得大喊。她可还记得当日梅林里女郎险些就被……身为兄长却对自己的妹妹有那样的心思,她几时也未见过女郎那般脆弱的模样!

“无妨,我去打发了他就是。”

桓微神色淡淡地起身,皎白如玉的一双手敛入袖中,面无异色。父亲指名了要他在这里,她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一辈子么?

二婢无法,只得惴惴跟上。屋外暮色紫红,赤霞朱锦,有如枫叶染遍。随她脚步行过,廊中华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一直蔓延至府门口。

府门前,桓晏闻得脚步声,回过了头。便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似若素女青娥踏着一地的空明月色而来,灯影幢幢,照得她漠然容色皎若冰瓷。

他微微扬唇,露了个恍若月融春雪柔隽温和的笑:“阿微。”

第 98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阔别重逢的一个称呼,桓微想起来,已很久没有人这般叫过她。从来只有他一人唤她「阿微」。以至于此时听来,竟是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桓晏。

数月不见,他似乎又清减了不少。瘦骨清羸,风尘困顿,已有几分憔悴疲惫之意。他轻轻勾唇,有如玉铸雪就的一张脸端的是温雅无害:“叨扰妹妹了。我本和仪简约定了走南门,临时兴起,去了北边江岸,就此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