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时并没有信的。
室内铜雀连枝灯烛影幽幽,谢沂靠在引枕上,素釉似的容颜也染上醉酒的酡色,眼中半阖着暖艳烛光,口中喃喃有词,看起来倒是真的醉了。惯常束起的墨发此刻半披垂落,全落着不知何时飘零的雪粒子,叫屋中暖气一熏,无声无息地融解。
她终究心软,坐回去替他除着发上未化尽的霰雪,生硬地软了话声:“郎君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腰肢却被他伸手揽过,被迫坐在了他膝上。当着几个婢子,她闹红了脸,羞恼道:“谢仪简……”
此时已入室内,桓微已除了冬日的斗篷绢袄,只余内里罗衣绢裙,腰肢如竹纤纤,轻而易举便叫他单手扣住,锁的紧紧的。她胡乱掰着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分明是醉中的人,力气却出奇地大,挣扎半晌,反被他锁住了唇,好一通啜弄。
她被那股酒气熏得晕晕乎乎,好容易找回神智,生气地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趁他吃痛挣脱出来,心跳如揣小鹿。羞怒地道:“你这个骗子……你放开我……我真的生气了……”
几个婢子早已无声无息地退下,灯烛盈盈跳动。醉中的谢沂沉默地看了她含嗔带怒、面如绯霞的小脸儿一晌,忽而轻声发问:“你就这般厌恶我么?”
他眸子睁开了一些,映着她倒影,清影湛湛,像映了一蓬月墙湘竹,不似个醉酒的样子,却添了几分哀愁。桓微的心莫名软了下来,替他把垂落的发丝拢了拢,对上他如火烛灼热的视线,又不堪承受地低眉避开,细声道:“郎君以后别喝这么多的酒,我不喜欢。”
“那你就是厌恶我了?”
他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急促发问。桓微挣脱了一下,挣脱不得,只得答:“我没有,你是我的郎君,我怎么会厌恶你呢?”
又软声哄他:“郎君先把醒酒汤喝了吧……快要凉了。”
他纹丝未动,定定看着她如画的眉目,眼中似有哀光,似要透过她望进另一个灵魂去。桓微直觉今晚的他实在有些反常,却说不上来为什么,秋水双瞳惘然无措地看他。
片刻,他松开擒着她腕子的那只手,叹息一声,颓唐地问:“那你为什么到最后也不肯看我一眼?为什么,到最后一刻也要甩开我的手?”
“我不签和离书,是不想到了地底下瑍儿问我母亲去了何处却无言以答,你为什么要自己签?又为什么……”
他语中微微哽咽,似说不下去,闭眸掩住眸中微盈星光。桓微怔怔望他一晌。和离书是什么?瑍儿又是谁?
她依稀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记忆却有限。对上他如云雾长敛的眼睛,又担心得很。
郎君这是怎么了……被魇住了么……
正不知要如何安慰他时,谢沂却又哀伤低喃着开了口:“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她忙按住他的唇,抢白道:“不是的,你是很好很好的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⑦④尒説
他似乎笑了,暖热大手轻轻捉过她的手,“你又没有嫁过旁人,怎知我是最好的?”
桓微一阵羞涩无言,半晌,说服自己。反正他也是醉中,明日就不会记得了。便轻轻回抱住他,柔声道:“在我心里,郎君就是最好的。”
他似愣了片刻,低低地笑起来,嗓音清醇柔和,雾薄云轻一般:“是梦么?你竟会如此温柔地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