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看她一眼,不需要他说什么,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不需要任何对白,只要他用眼神告诉她,他在她身边,他知道她受了委屈,明白她的恐惧和痛苦。

只要看她一眼就好,可是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与她相接,一次都没有。

夏荷不记得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熬过了那一劫,记忆太惨太痛,她告诉自己不要去回想,就这样忘了吧,忘了吧,就像忘记自己那奋不顾身却可笑至极的爱情,就像忘记韩棠那信誓旦旦却不堪一击的诺言。

可纵然如此,骨头碎裂的声音,皮肉分离的惨痛,行刑者冷酷的眼神,还有那一大滩殷红的血迹,却无数次在她的梦里闪回。那些零碎的片段,那些凉薄的眼神,冷漠的表情和刺疼言语……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断手上。

它被唐家二老的随从捡起,放在一只金色的托盘中,端端正正地送到唐晚面前。那个女人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泡在血水的夏荷,脸上露出诡异而胜利的微笑。

唐家终于报了一箭之仇,韩家也平息了一场风波,所有的人都心满意足了。只有夏荷,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独自一个人在一片血海中翻腾,痛苦得无法自抑。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医院里,一切都结束了。

韩棠握着妻子另外一只完好无缺的手,轻声对她说:“阿荷,都过去了。”

她看着从窗帘溢进来的一线阳光,用空洞却坚定的声音对自己的丈夫说:“韩棠,我们离婚吧。”

夜渐渐深了,我不知道时间,只看到远方有一片灯火渐渐熄灭,这个世界有人酣然入睡,就有人夜不成眠,有人快乐圆满,就有人痛彻心扉,甚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苍凉。

坐在我身边的男人一直没说话,或许他跟我一样在消化这个故事,或许他什么都没想。毕竟人生在世,各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连快乐和悲伤都是见仁见智的东西。

很久之后,我对着夜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年少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在外面行走江湖,一定要谨记十六个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愿赌服输,自负盈亏。所以那时候我一直认为,在公平的世界里,不可以欠债不还。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人生而平等,这是我们的终极梦想,但在很多地方,它也只是一个梦想。”

凌靖看了看我,“你的话好像另有所指,难道这件事情背后还有隐情?”

“你难道不觉得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了吗?唐家也就算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们当然要袒护。但韩家人不是笨蛋,潮州帮屹立黑白两道几十年。别说韩棠的父亲,就拿韩棠自己来说,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女人愚弄?”

他略带惊讶地看着我,“难道韩棠从头到尾都知道,夏荷是被人陷害的?”

“不仅他知道,就连韩家二老都知道。事发的那天,有一个佣人看到了整个过程,包括唐晚是怎么样推开夏荷,自己滚下了楼梯。但是韩家却将这一点隐瞒下来,因为那个佣人是韩家的人,口水无凭,对方无足为惧。而且他们心里清楚,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唐家要的也不是真相,真相他们自己知道。他们需要的有一个人站出来背这个黑锅,偿还他们女儿受的苦,这个人就是夏荷,也只能是夏荷。所以事实上,整个世界都知道真相,大家都明白剧情,唯一不明真相的,只有夏荷一个人。”

凌靖叹了口气,“但是她最后还是知道了,如果我没猜错,恐怕就是这件事让她彻底崩溃了。”

“是的,她知道了。”

夏荷答应过韩棠,只要他想要,她什么都愿意给。他要她的手,她给他了。她想要他一生一世的爱情,他承诺了,却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