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全真教拜会。

归途时分,夕阳将余晖斜洒在蜿蜒的山道上,白驼山的车队缓缓行至山脚村落。

竹篱茅舍错落有致,几户农家的青瓦屋檐下,成串的干辣椒与玉米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为这静谧的山村平添几分烟火气息。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村道,惊起三两只啄食的麻雀,扑棱棱飞向远处炊烟袅袅的屋舍。

不远处的一户农家小院,门扉半掩,隐约可见一个男子正弯腰劈柴。

他身形修长,一袭粗布短褐,袖口随意挽至肘间,露出结实的小臂。发髻松松束着,未戴冠巾,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汗水微微浸湿。他劈柴的动作利落有力,指节间沾着些许泥土,早已不见昔日的华贵骄矜,倒真像个地道的庄稼汉。

屋内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夹杂着女子温柔的笑语,衬得这小院格外温馨祥和。

欧阳克一时兴起,信步走近篱笆。那男子似有所觉,直起身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夕阳映在他的脸上眉目依旧英俊,却多了几分舒朗平和,再不见当年小王爷的锋芒锐气。

见有人驻足,杨康微微点头致意,目光温润,却在看清那白衣公子的瞬间,怔在了原地。

欧阳克也微微一愣,莫名觉得这农夫有些眼熟,心间忽地涌起一阵酸涩,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前世曾引为知己的二人,今生各自安好,却再也记不起那些把酒言欢、快意恩仇的岁月。

突然之间,天地间泛起一阵无形的涟漪,仿佛整个世界被某种神秘力量定格。飘浮的尘埃凝固在半空,摇曳的竹叶静止不动,连时间都在这诡异的静谧中停止了流动。

在这万籁俱寂的瞬间,无人察觉对视中的欧阳克与杨康,竟同时消失无踪,仿佛被某种力量从世间悄然抹去。

星光流转,时空变幻。待二人再度睁眼,已置身于一片朦胧缥缈的奇异空间。这里无天无地,无上无下,唯有混沌的虚空与流动的光影交织缠绕。

刹那间,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些被世界规则强行抹除的记忆骤然苏醒。曾经的相识相知,曾经的亲密无间,曾经的拔刀相向......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清晰浮现。

杨康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恍惚间又看见温热的鲜血从指缝间流淌而过,渐渐凝结成刺骨的寒冰。缓缓抬起头,他目光茫然地望向对面那个白衣翩然、却两次因自己而死的挚友,整个人抖得越来越厉害,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立在原地抖若筛糠,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虚无的地面上。

欧阳克同样不好受。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剧烈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艰难地把意识从冰封中挣脱出来。强忍着喉间翻涌的血腥气,他踉跄着上前,将失魂落魄的杨康紧紧拥入怀中。

“不疼的......”他的声音很轻,颤抖着一遍遍抚过挚友僵直的脊背,“不疼的...,错不在你......”

欧阳克温热的呼吸拂过耳侧,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杨康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重新感受到了活着的温度。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猛地收紧双臂,将欧阳克死死搂在怀中。额头抵着对方颈侧,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透了白衣公子的衣襟。那些说不出的歉意,道不尽的悔恨,此刻都化在了这个几乎要将人揉碎的拥抱里。

在这片虚无缥缈的幻境里,星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二人。前世的万般遗憾渐渐淡去,唯有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

伤痕累累的灵魂在此刻相认,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千帆过尽,所有的枷锁都已解开;否极泰来,往昔的阴霾尽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