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所有,都早在那个夜里被漫天的星斗带走。
带走,烧毁,变成黑夜里的灰烬, 过往像是白日朝露,刷啦啦消失, 一点都留不下来。
然后只剩下墓地潮湿阴冷的空气。
右手臂连同心脏一起发着隐隐的痛楚, 明明已有数千年的光阴不曾感知麻木以外的情绪, 可昔日的疼痛又一次漫上心头, 让人胃部翻涌, 冷汗涔涔, 几近呕吐。
想回忆, 但那天的记忆依然是空白一片, 身体开启了多余的自我保护,自动删除当时的画面。
她恨我吗?
他在黑暗中听到一个声音,宛如亮起的星斗, 重重叠叠,诉说着他的恶行。
恨?当然恨。
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也改变不了一件事情。
你杀了她。
你以为忘掉就可以解脱吗?你以为守着一尊死墓就能赎罪吗?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谁在说话?
那个声音
秋实楚怀他们都死了,我的部下,友人,太傅,全部都没了,他们是那样相信着我,你以为记不得了,就不用负责了吗?你知道死亡的感觉吗?你知道吗!
……你恨我吗?
当然。
我恨不得你去死。
这份滔天的怒火和痛恨,无论过去多久,无论我变成什么,它都会是我的一部分。
我会永远恨你。
他有些茫然,无声息地向虚空询问。
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您杀了我,好不好。
谁管你。
怪物。
你知道你死不了,还故作姿态这样说。
哈哈。听起来相当不错是吧。手刃恩公,却能永远逃避死亡的责难。
令人作呕的小人。
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从黑雀的手里带回来。
那个声音在不停重复,他不知道对方的来源真实与否,只是突然间,很莫名的有一些想笑。
……
我知道的。
他听见黑暗中传来自己陌生的笑声,渐渐放大,最终变成了癫狂。
有一点你错了。
他知道死的感觉。
他试过所有的办法,试过每一种死法!火烧,车裂,溺毙,贴加官,斩首,鸩酒,生埋,只是无论怎么样,他都会重新醒来!都会。
多么奇妙,身体烧灼意识依然清醒。
多么奇妙,身首异处仍旧口吐人言。
多么奇妙,泥土加深还能感知冷暖。
他听见漆黑的液体滴落在地毯又消失不见,空气中残留着腐朽的肉身吐出的怪异干哑,好像身体的某个本就摇摇欲坠的某根弦或是人格,正在彻底且永远地崩坏。
好像有玻璃珠石样的东西从眼眶中掉出来出来,噗噗落到地板上,咕噜噜滚起来。
很重要,但是现在不再有意义。
黑暗中有手在拉着他,试图将他拖入更无序的灾厄。
是你。
是你。
是你。
异化的部分冒出声音,说着怪异的,古老的,属于晋朝的腔调,反反复复,如同喃喃自语,也好像精神病人在和什么幻影对话。
是的,是我。
是我。
……
在乔知遥的视野里,他只是缓慢跪下来,蜷缩成一团,而身形如高温下融化的糖人,塌缩,溶解,只剩下干涸的一滩粘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