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眉眼。
如同初见时,他乘船从颖河而过,在一树银花绽放时,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从水面伸出的手,从此就望进了那辗转过寒春的眉眼。
那在他背后坠落的火树银花,以在宋婉那双眼睛盛放的方式,再次烈烈燃起失去的遗恨。
那时候,梁恒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有那种感觉。他感到不适,也觉得有些害怕。但他害怕什么呢?也说不出来。
自有记忆来,自己身边都是富贵少年郎,梁恒见过他们带着不少有才有貌的美娇娘,推杯换盏,琴笛和鸣时莫不是如胶似漆,似乎恩爱非常。
那时候,梁恒其实不懂,明明他们只是一人楼上一人桥头,遥遥看了片刻而已,怎么就能眨眼做到这份上去?
梁恒虽然好奇,但不敢实践,怕宁王拿着家法真能打断自己的腿。故而他只能随着狐朋狗友去喝酒,席上端的是笑面待来客,冷眼观世事。
只是酒喝的多便也倦了,曾经身边的五陵少年也纷纷开始成家立业。往往酒席散后,梁恒一人在余晖中看着他们夫人来接这些人时,觉得莫名好笑。
后来自己借着官职这一名堂推据了许多宴席之邀,躲在大理寺处理公务,偶尔对一桌子公务烦了,就谴着升吉帮他买坊间话本子看打发时间。
曾有一日,梁恒看了官家娘子与一清苦书生私奔,最后书生高中状元郎明媒正娶美娇娘,一生许一人的话本,他皱了眉头,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许久,直到升吉呈上来某侍郎独子的宴会邀约。
看着那映着桃花的请帖,梁恒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觉得好笑。
在自己身边,少年郎们一见钟情的美娇娘在眨眼间便换了人,郎情妾意的归宿是萍水相逢。而坐着轿子来接他们的夫人是挺着脊背,低垂着眉眼,锦衣绣帕间博的是贤惠宽容之名。
丈夫的一见钟情是无数次的短暂,只有那一顶回府的轿子才是长久的路程。
一生许一人,是男人自觉浪漫的誓言,却是女人甜蜜的陷阱。
但是誓言可以消散,掉进陷阱的人想要再爬出来,不容易。
不知为何,梁恒莫名的担忧那话本里的官家娘子,怕她会吃苦楚。
不过梁恒作为男人,自然不怕从唇舌滑过的任何言语,那些可以随时作废,这是他作为贵人,甚至是作为男人的权力。但他从此开始为未来的妻子担忧,他恐惧成为那摇晃的带着酒气的背影。
因为在他遥远的几乎模糊的背影里,曾有人提着自己小胳膊笑道:“恒儿最像你父亲,是天底下最尊贵,最痴情的人。”
于是,一道满身插着血箭的宽厚的背影,倒在了黑白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