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筠呈进来一大碗鸡丝米粥,一小盏温热牛乳。

那碗米粥配了两只金色的小羹匙,韶音瞪了阿筠一眼,阿筠朝着她偷偷吐舌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室内烛影摇移,夜色婆娑。

韶音垂着头小口喝粥,问灯下自己的影,“你要不要一起用些?”

影子很快便与另一道融为一体,那男子不堪相让,果真凑了过来,与她挤在食案的同一侧,俩人头碰着头,一道在灯下喝完了一碗香喷喷的米粥。

灭烛前,韶音想,若他问自己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自己便说给他听,若是他说话中听,便不再计较他这几日的冷淡了。

李勖走到灯前,等着她上榻。

待她躺好了,他果然开口问了她,只是所问却是另外一件事。

“与我说说王微之吧。”

韶音惊讶地看向他,烛火却将他那张英俊的面孔映得莫测,没有一丝多余的内容可供她揣测。

烛火熄灭,他整个人都隐藏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李勖灭了灯,来到她身边躺下,“我们相处日短,你从前结识的人、做过的事,我还知之甚少,就从王九郎说起吧。”

第045章 第 45 章

王九郎是一个很难描述的人, 他似乎担当得起这世间一切溢美之词,因此便很难从中挑选出哪一个才是最恰如其分的。韶音想着他,眸光便在夜色中潋滟成了秦淮晚照, 那褒衣博带的白衣郎君在江畔负手行吟的倒影, 刚好是一句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

造化似乎对王微之格外偏爱,人都说江左神秀尽归王谢,而九郎一出, 则王谢子弟尽皆失色。唯有谢往一人堪堪与其比肩, 然于容止、夙慧、才情各项都略逊一筹, 合起来便是差了一乘, 终究落了下品。

李勖静静地等着韶音开口,她想了很久,一开口却像是在说一个很讨厌的人, “他是个傲慢, 自负,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说话也很不中听的膏梁纨袴。”

这话里透着一股亲昵的怨怼,意思自是要反着听。

她说九郎学什么都很快, 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东西,可这人讨厌就讨厌在那张嘴, 整日将“不过尔尔”这四个字挂在嘴边, 好像是生了四颗尖利的獠牙。

三月三日上巳宴, 韶音习画小有所成, 临水照花自顾,挥就了一幅揽镜仕女图。众人无不赞那画构思精巧、线条流畅, 小郎君司马德明和当时尚是太子的永安帝司马文昭为争此画不惜大打出手,她却谁都不想给,只举着画,一路兴致勃勃地跑到大雅阁,献宝似地递到王微之眼前,一心盼得他一句称赞。

王微之扫了眼后却只淡淡道,“不过尔尔。”

他看不上她的书画,也看不上她的琴艺。韶音的琴还是高陵侯王珏亲自所教,虽比不得舅父的高山流水之音,因得了名家的心法传承,到底也有几分小桥流水之美,可落到王九郎耳中却成了呕哑嘲哳之声,连带他的阿父这位老师也只得了一句“不过尔尔”的评价。

韶音忍了他许久,终于在那一年的七夕乞巧宴上忍无可忍。

那晚河汉皎皎,星子如水,竹林中凉风习来,白日晾晒的各色华服锦衣还未收起,随风舞动如大幔。春在堂前设了瓜果筵席,正值韶龄的士族女郎毕集于此,衣香鬓影对月乞巧,喁喁细语夜话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