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对夫人大义。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夫人,劫难必会过去,我们汉人的江山必会有无穷后福,您的一片苦心自有春秋铭记。”

韶音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迎面便被砸了一个噩讯:谢太傅再次咳血昏迷,府医说,八成撑不到秋天。

韶音挪着沉重的双腿往高眠斋走,一路上麻木地回想上次看望父亲是什么时候,是半个月前,还是一个月前,或是更久一点。

灵奴已经候在那里了,双眼皮早困成了三眼皮,还是没忘记写信这回事。他牵着韶音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她,“阿母别担心,府医都说了,外祖父只是着凉了,他很快就会好的。我们回去给阿父写信好不好?”

孩儿小小的脸仰望着韶音,眼中尽是天真,父亲饱经沧桑的面孔却色如金纸,没有一丝表情,胸口的起伏也格外微弱。

韶音狠狠咬住嘴唇,一屁股坐在病床前的脚踏上,连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灵奴忽然睁大了眼睛,“阿母,你怎么哭了?”

韶音急忙用手擦泪,“灵奴想阿父,阿母也想自己的阿父。阿母今晚想留着这里守着你外祖父,我们就在这里写信好不好?”

灵奴欣然跑去书房翻找笔墨,写上几句话便叼着笔头想一会儿,时不时地问某个字怎么写,偶尔瞥一眼韶音,露出一点欲盖弥彰的狡黠之色,悄声道:“儿要与阿父说些男子之间的话,阿母不许偷看!”

韶音泪眼朦胧,提笔无话,许久之后才落下一行字:

勖兄善毋恙,后方悉安,兄可放心。千万珍重,盼归。

第140章 第 140 章

暮色降临在黄土塬上, 关河内外一片苍凉,高天上流云纷乱,聚散变幻莫测。

当天尽头那抹艳丽的玫瑰紫随着落日逐渐消失在地平线深处时, 潼关外起风了。

风自黄河北岸吹来, 裹挟着大量黄沙, 昏暗之中,天与地靠得极近,此处的人间被压缩成一片茫茫沙海。晋军就在这片沙海中埋锅造饭, 一只只冒着炊烟的刁斗像是汪洋中随波起伏的小舟。

今日刁斗中的米比以往每日都多, 年轻的新兵们兴高采烈, 以为后方的灾荒终于得以缓解, 往后每天都能填饱肚子了。有经验的老卒却都知道,这是大军即将发起总攻的征兆,这顿饱餐过后, 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

在大战前夕这片短暂的宁静里, 将士们同以往每次一样,睁开风霜疲惫的双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目之所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天昏地暗之中,华山、中条山和东段黄河像是三条巨大的黑龙, 寸步不移地看守着进入关中平原的要道。潼关城就在三条巨龙汇合之处,谷深崖绝, 塬高窄长, 当真是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

老兵们不约而同地眯起眼, 自下而上,以目光攀爬这座扼守三秦的巍峨雄关。

他们在心里默默计算, 攻克这一关会填进去多少人,有多少人会死在敌人的羽箭下,多少人会死在攀爬云梯的途中,还有多少人会死在城楼守军气急败坏的石砸、链捶和火焚之中。

他们偶尔也会想一想,这些人中会不会有自己。

“看,那是什么?”

有人指着远处问。

老兵们循声望去,在一片漠漠如织的灰沙中看到几点鲜亮的橙红,恍惚间像是夜晚归家时窗口透出的一盏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