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就是地点选的好。江左一连数月无雨,远近土地龟裂、禾麦无存,顾氏庄园里却有一大片翠绿的竹林, 如同沙漠中的绿洲,触目清凉, 独存一派生机。今日的雅集就设在这片竹林中, 宾客置身其中已是倍感惬意, 主家更以牙席铺地, 座席之中萦绕人工挖掘的浅渠,仿上巳佳节曲水流觞的习俗, 中置一盏盏透亮的琉璃碗,盛着玲琅满目的各色凉果点心、水陆荤腥,随丝竹之韵缓缓漂流。
僮客皆穿一色白纱袍,抱着水瓮行走在茵茵绿林中,不时以白玉舀向外洒水,维持林间清凉。水雾朦胧之中,峨冠博带者谈笑风生,望之一如神仙降临。
竹木稀疏处有一间野趣十足的茅亭,亭上悬着一方匾额,上面镌刻着此地的名字,一般人却是叫不出来。众人望着上头长短不一的横竖,已经饶有兴趣地议论了许久。
前太庙令顾荪面露得色,指着匾额为众人解释,“诸位请看,左面的一断、一通再一断,若是旋转过来,是不是一个坎卦?右面的一断两通,是不是一个兑卦?上坎下兑,不正是易经中的节卦?”
庾护恍然大悟,抚掌笑道:“水泽节、水泽节,物生水泽之中多有节,正如此处这一竿竿翠竹,顾兄当真是妙思!”
顾荪一笑,举起酒盏,慨然道:“妖妇祸国,诸君不畏淫威,进退有据、不卑不亢,却令其颜面尽失,实乃君子有节也。满饮此杯,敬诸位!”
众人一齐举杯,饮下一觞醇厚佳酿,皆觉精神振奋。
这酒也是顾氏私酿,因酿酒十分耗粮,朝廷自开春后即下令禁止,如今市肆皆不得售。各家关起门来偷偷酿造,味道不见得比从前好,喝起来却有种别样的痛快之感。一想到谢女收到十几斛粟之后气得发疯的模样,众人更觉这酒水滋味甚佳。
顾荪喝得两眼迷离,硬着舌头道:“就是……就是都扔了喂狗,也不……不喂那些贱民!”
因占卜一事,大军出征后不久,谢女就找了个借口将他免官,顾荪赋闲在家以来一直心怀怨忿,整日闷闷不乐。他今日心情大悦,放纵自己多喝了几盏,说起话来一时没了分寸。
若是在往昔,这样的话必然会被其他几家揪住,趁机大作一番文章。好在今日赴宴之人皆与他遭遇相仿,众人成了难兄难弟,难得齐心,纷纷借着酒劲一吐真言。
“……李勖扬言伐燕,出兵后却直奔西秦,将我们瞒得严严实实。如此重大之事,他竟擅作主张,可见是将天下视为其囊中私物!”
“他就是在我大晋骄横惯了,以为胡人也如长生道和何氏那么不禁打,岂知西秦国力鼎盛、兵强马壮,连燕人都打不过,更何况是我们!这回倒好,孤军深入,后方又闹饥荒,看他如何收场!”
“我若是李勖,此刻想必已经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若是就此班师回朝,如何面对江东父老?若是孤注一掷,只怕是将老底都打没了,落得个全盘皆输,到最后一无所有!难呐,怎么选都是难,真是愁煞人也!”
说这话的人是陆道之,他生得本就有些滑稽,此刻摇头晃脑,表情亦是滑稽,惹得众人捧腹大笑,竹林里一时间好不热闹。
“我早就说过,此战大凶,若往必亡,天意不可违!”顾荪眼角眉梢都是快意,击盏高声道:“来,为远在秦境的李将军,我们再饮一杯!”
众人称善,正欲举杯,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喧哗之声,愤怒叫嚷和惊声尖叫愈来愈高。众人脸色遽变,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引颈张望,只见黑水般的人流已经冲破园门,正源源不断地朝着这边奔涌而来!
一个庄头慌张地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不好了!流……流民闯进来了!”
众人惊得不轻,纷纷起身离席,混乱之间峨冠博带甚是碍手脚,你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