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珧的手僵硬地撑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人消失在了大雪之中。心底的热意凉了,眼睛发热。

孔继隐和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女儿的举止里看出了点意思。

“李都督是个武人,秉性豪爽,不拘小节,直来直去惯了。”孔夫人低声安慰女儿,话里话外暗示李勖不解风情。

孔珧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忽然窘得无地自容,手一松,扔了油纸伞,飞快地跑回了房间。

她的闺房是一座三层绣楼,走到最顶上一层,推开北窗,就能看到长长的后街。

她果然又看到了他。

他没有骑马,只是握着缰绳,沿着街慢慢地走着,从孔府后墙直到长街尽头,大雪里微微弯着腰,一寸一寸,仔细搜寻着他遗失的爱物。

原来那杆笔直的脊背也会为了谁而弯折。

为了谁,为了谁呢……孔珧将攥得皱巴巴的罗帕抖落开来,有些失神地盯着右下角那个红色的纨字。

“阿纨?我一猜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掌心上的茧子比男人还厚?”

“王微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不理你了!”

……

少女容颜绝世,郎君世无其二。

王家的九郎,谢家的十七娘,一对光彩照人的璧人,他们每年都要来会稽避暑。

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孔珧苍白的面上浮出一丝潮红,有些快慰地笑了,唇边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人的心思最不堪动,只要一动,记忆里尘封的那些浮光掠影和片语只言便会自发地连缀在一起,复原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动了心又失了意的人往往聪明绝顶,正如此刻的孔珧。

她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李勖娶的那位谢家女郎名唤韶音,小字阿纨,行十七,生得明艳照人,与她表兄王家九郎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孔珧曾远远地见过他们,不止一次。

原来她就是李勖之妻。

李勖之妻……李勖他对妻子可真好啊!即便出征在外,他也要将绣着她小字的罗帕带在身上,奔马上不慎遗失,冒着大雪也要寻回来,不惜在深夜里惊动孔家阖府。

大雪将他浓黑的发都染白了,他还在找呢,这帕子对他而言当真如此紧要?夜色掩盖了廉耻,孔珧肆无忌惮地盯着楼下那男子的背影看。

方才殷切递伞,他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分明自己也是不差的,他心里却只有他的妻。

多么好的郎君,他为妻子着迷的模样真教人着迷!

可恨啊,若非当年阿父一时犹豫,他的妻本该是自己!

“月老牵错了红线,红线绣错了字”,寒风吹得人眼眶发酸,孔珧收回张望的目光,低头喃喃自语,长长的指甲落在红绣字上,在上面来回刮蹭。

不多时,绣线起了毛刺,“纨”字变得模糊,像是被血洇了。

如果是“珧”就对了。

她有些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改写,渐渐遏制住了将这罗帕撕碎的冲动。

阿父说得对,凡事都要往长远看,需得找准时机,徐徐图之。

……

大雪与夜色纠缠不休,绣楼上的女郎面无表情地合上了菱花窗,牵着马的将军浑然未察,依旧在风雪里一心一意地寻着。

北风渐紧,雪花都给碎成了一颗颗坚硬的雪粒子,它们呼啸着一齐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沙的哑音,屋里听着像是走了调的洞箫,呜呜咽咽,阴冷瘆人。

韶音猛地从噩梦里惊醒,五识才一复位,便听了满耳的风雪凄凉。

目光所及,一枕,一被,一帐,一窗残月而已。

方才那滴着血的屠刀,凄厉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