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便被打着旋的雪花带走了。

十来个红袍郡官打着仪仗,簇拥着一个黑袍男子行在路中。

这男子身量极高,替他撑伞的吏员须得将手臂打直,高高擎过了头顶,方才能为他堪堪遮蔽些风雪。

他本人却像是不惧风雪,每一步都迎着风,步伐迈得稳而阔,衣袍鼓荡间,不期然将雪色落了满身。

六出片片似飞花,飞蛾扑火般地吻上他轩昂的眉宇,很快便粉身碎骨,融化无踪。

他那两道剑眉益发浓黑似墨,醒目、肆意地挥毫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之中。

天地间很快只剩下一片白茫,不见了簇拥的文武官吏,也不见了那轩昂威严的黑袍男子。仿佛是市井谰言里流传的志怪故事,庙宇中刀刻斧凿的神祇灵光一现,之后便杳无声息地消失于人间。

琉璃色的世界里似乎不曾存在过那两道飞扬的浓墨,孔珧望着虚空,一时间不禁怅然若失。

雪下得太大,拂了一身还满,衣裙鞋袜不觉间已湿透。

阿悦踮起脚巴望一行人离去的转角,末了小声道:“这人……莫非就是那位李都督吧。”

那位起家寒门草莽的战神李勖,近日在会稽郡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前年浙东大乱,正是因了他方才恢复安宁,街头巷陌至今仍有人对当年的战况津津乐道。这次又是他,只带了区区千人便将长生道匪三万余人阻挡于会稽界外。

李军初入城时,满城百姓皆闭门不出,生怕遭受劫掠之祸。岂料李军纪律严整,竟对百姓秋毫无犯。

倒是平日里横行乡里的地痞无赖和贪墨枉法的小吏老实了许多,这才短短几日,连孔珧这样云英未嫁的女郎也敢带着婢子出门采买了。

“李勖,李勖。”

孔珧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逐个音节地揣摩着,也不知为何,她直觉里便确信他就是方才那匆匆一瞥的黑袍男子。

“唉!怪不得隔壁的月奴整日价将他挂在嘴上,李都督李将军地乱叫一气,魔怔了一般,他的确是生得……生得好啊!”

阿悦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描述那股雄俊而沉稳的男子气度,又觉得“貌比潘安”这样的形容不妥贴,因就笼统成了一个“好”字。

“只可惜!”她忽然老气横秋、没头没尾地叹息了这么一声,“这么好的郎君,如何就早早地娶了妻室,也不知他的夫人生得什么模样,配不配得上他。”

“休要胡说。”

孔珧低低地斥了一句,敛起秀眉当先走了,阿悦吐了吐舌头,赶紧从后面跟上。

孔珧不知不觉将步伐放得极慢,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一步套着一步,踽踽地走着。大雪留下了他的足迹,她一时起了痴念,踵着地上的印迹而行,直到暮色四合,闾巷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