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是扒人皮的地主,少爷却是佑人的菩萨……”

“孟少爷不肖爹,”他们道,“是个顶顶好的人……”

孟郁泊愣了一瞬,眼前又浮出来那副支离的病骨样。

那日之后,这真实的形容便就奇异地取代了过去,成了如今他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于闲处,时时掠过他的心头。

他心中滋味难言,便也只冲他们笑了一笑。

天气难得晴好,做完这事,两人也不着急回去,程清泽提议去登高。

是之前孟郁泊求平安符的那座山。

正是灾后,来祈求保佑的人格外多,半道就卖香火的那个小贩仍然在原地张罗着客人,眉飞色舞地讲着庙中佛祖菩萨如何灵验的故事。

程清泽还特意拉着孟郁泊驻足了片刻,听过才晓得自己原是知晓内情的,要微微弯起眉眼朝孟郁泊笑,悄声说:“小静是保佑平城的菩萨。”

却又不似揶揄打趣,真像是某个溺爱子女的家长在诚心夸人。

孟郁泊心也柔软,还掺上点儿无奈,他轻轻撞了撞程清泽的肩膀,才又一边继续行着一边道:“我费心平那些人,只不过是要叫我爹明白:他已经远不如我了。”

“如今这次雨灾也是。”他又道,“十四五岁时也遇过一次雨灾,我那时真是想做个救人于水火的英雄,拟出许多折子去救人,还号召了同学一起,结果人还没出自家大门就被我爹下令关在屋子里了……”

“那时太小,自然敌不过你父亲。”程清泽道,“如今总不是了。”

孟郁泊顿了顿,既觉非也,又觉如斯,眉间也落下一片微妙的阴影。

他失神过那几秒,还是忍不住去牵程清泽,紧紧挨着人,低声问:“真的吗。”

程清泽侧目望来,眸光宁静又温和。

他偏精致清丽的长相乍一见只会叫人觉得他该是个柔弱不经风的,只当对上目光时,那些沉静、镇定的气质才会慢慢显露出来,漫出从容淡定的意味,现下的孟郁泊便不由地要去依赖他。

“当然。”程清泽道。

他攥了攥孟郁泊的手,又站到孟郁泊身后,拢住孟郁泊的肩,抬手指着一处叫人看。

山头不高,这会儿两人就已经攀到顶了,自山顶眺望过去,能将平城望个大概。

“怎么了?”孟郁泊问,“那是灾民暂居的地儿?”

“嗯。”程清泽道,“你派人弄的这次善后,很有赖于你的帮助,对不对?”

他手一挪,又接着道:“城南,是唯一的烟草厂,你引进来的。”

“东边,是几家缫丝厂。”

“西边,是专弄面粉生意的……”

孟郁泊笑起来:“我还以为你那日念着别的事,没仔细看呢。”

程清泽拥着他,低沉的声儿就近近地落在孟郁泊耳畔:“整个平城,不夸张地说,都是因我们小静才安定下来的,对吗?”

孟郁泊呼吸一轻,安静下来。

他开不出那一枪,是因为他还在惧怕他的父亲。

他惧怕父亲,是因为他的父亲曾经远远强大过他他那时那样年弱幼小,一只鸟也救不下来,从地面上爬起来站好也做不到,只能仰头去望他怎么不要怕?

这惧意于二十年前就在他的心底扎了根,于经年累月中发酵着,壮大着,成了难以磨灭的梦魇,一次次幻化出父亲年轻、威严的面孔,狰狞地控制着他它由此阻了第一枪,也自然要恶性循环地阻了往后的无数枪。

可如今,可如今

“他已经老了,”程清泽又一遍和他强调,笃定的,坚信的,“小静,你已经不需要惧怕他了。”

如今的孟郁泊闭上眼,望见的仅仅只是那个不堪一击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