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走吧。”

我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我主动勾起牛振明的肩膀,而后者也没有松开。

两个人一边打听,一边找友谊商店。

走了很多弯路,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成泽,你的头发好短,我、我舍不得剪。”

他声音不大,却也不会再回避我的目光。

我闻言,抬手在自己脑袋上随便扒拉了两把,细软的发丝很快就又恢复成原样。

我笑着说:“夏天太热,我随便剪的。”

牛振明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他垂着眼,语气落寞:“俺娘……我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让我剪。”

闻言,我皱起眉头。

据我所知,学校里是有内务条例要求的,女同学一般是齐耳短发,扎成马尾也可以,但不能影响戴头盔。

至于男孩子,必须要是短的寸头才行。

像牛振明这种有一点耷拉到眉毛下的长度,恐怕是不行的。

我刚要说话,就听牛振明又说:“俺也是没用,俺都偷跑出来上学了,还怕娘的话,不敢剪头发。”

“你也是偷跑出来的?”

“也……?”

牛振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你也?”他的音量不自觉拔高,但又迅速压低声音。

“你也有一个想把你卖了的后爹啊?他们不会再来抓你吧?”

听到牛振明的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勾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觉收紧。

我笑着摇摇头,带着安慰的语气开口。

“不会的,谁都不能来把我们抓走,你看门口的岗哨,他们进不来的。”

听了这话,牛振明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要是真被抓回去,牛棚先生就白教我了。”

“牛棚先生是谁呀?”

我好奇地问。

提到牛棚先生,牛振明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整个人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牛棚先生就是住在牛棚里的先生,文质彬彬的,戴着眼镜,他会的可多了,天文地理、数学英语,听说年轻的时候还留过洋。”

“我是小时候放牛遇到他的,他说古有东坡居士,今有牛棚先生,我姓牛,我们有缘,他教我读书、识字、算数,咱们的、国外的,他都教。”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就像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

但很快,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忧伤。

“后来,先生死了,他一直说要回家,却死在了回家之前。”

他的悲伤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又重新雀跃。

“我就看他留下的书,藏在牛圈后头的石槽子里,越看就越想看看,山外面是什么。”

第13章

“先生说过,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

“我想了很久,我不是牛耀祖了,上户口的时候,先生帮我把名字改成了振明,振奋的振,明亮的明!”

“我不能被卖到别人家,结婚、生孩子,都不行,我不想围着乡下那一亩三分地,一辈子只做谁的丈夫,谁的爹。”

“我喜欢书上的飞机大炮,我想研究它们!”

“先生说,如果我回不了家,就让我跑出大山,替他回去看看!”

“成泽,我跑出来了!”

我也没想到,那么内向的牛振明能一次说出这么多话。

他的脸红扑扑的,胸膛鼓动,一双眼却亮得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