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湖没有胃口,一肚子的恨和怨,一口气堵在喉头恨不得连血吐出来,头昏脑胀没有倒下去又全靠这口气撑着,时代的巨浪排山倒海而来,他到底要多么高大才能挡住,保护住他想保护的人,已经晚了,陶父已经没了,带着冤屈走了,本该学有所成,蹦蹦跳跳说要考去北京看他的妹妹从学校里出来去下乡,所以她也是一肚子的怨气。

天黑以后于蓝来找他,她一直在守灵,时代特殊简化了婚礼,但是葬礼,作为中国人最为重大的仪式并没有简化,然而,没有人来,葬礼上冷冷清清,因为陶父是有污点的人,可直到这个不算老的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陶景湖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大桌子坐在那里,于蓝突然不敢开口问了。

“他们不来,”陶景湖抬起头来对她说,“他们没有来,一个都没有。”

于蓝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看到于蓝,饭店里的工作人员才小心地走上来:“我们现在做吗?”

于蓝刚想说他们不要了。

“菜都切好了,只等下锅。”饭店的工作人员脸上带着哀求。

于蓝说不出口了,去看陶景湖。

“做吧,”陶景湖释然地笑了,“做,我的客人不来了,麻烦你们陪我等到现在,我们一起吃。”

这实在是奇怪的场景,一桌子的人和他们素不相识,陶景湖却认真向他们说他的父亲,工作中尽职尽责,在家庭里面爱重妻子,妻子死后扶养孩子不曾续弦,抛去政治身份,一桌子的人给陶父的人生下了定论:是个好人。

这真的够了吗?

他们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黑黢黢的,远处是山的影,那是墓地,附近的人死去都葬在这里,陶景湖停了车子,单脚撑着看,一直看着山的影,那是陶父要长眠的地方。

“于蓝,”他的声音很软,但掷地有声,“我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要让他们给我父亲修墓立碑,我要让他们替我守着,我给父亲把他没得到的挣回来。”

于蓝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但她从来不会质疑他的能力。

“你会做到的。”于蓝轻轻地说。

晚上话别的时候小妹小心躲着于蓝冷笑道:“我说他冷心冷肺没有错吧,连滴眼泪都不掉。”

陶景湖没有接她的腔,只问大妹:“舅舅怎么说?”

“他不同意爸爸妈妈合葬,说时间过去这么久,迁坟搅和得妈妈泉下不安。”大妹情绪低落。

陶景湖安慰道:“不要伤心,日后再寻机会罢。”

大妹满脸悲怆:“那,咱们就散了?”

曾经热闹的宅子落了锁,陶景湖把钥匙拔下来。

“你拿着吧,”陶景湖把它交给大妹,“我不会再回来了。”

“哥哥你在说气话是不是,你别这样,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

“别说这样的话,我们是一样的,有事给我来信。”

回到兰州的家,陶景湖看着那张床十分滑稽。

“来,搭把手,把它拆了。”于蓝说。

小飞撅着嘴说:“我还没玩够呢。”

“闭嘴!”小跃骂道,“爸爸伤心着呢!”

陶景湖摸了摸小跃的脑袋说:“爸爸没事,”又对于蓝说,“别拆了,我在这睡几个月,爸爸刚没了,我给他守孝。”

于蓝想了想道:“应该的,我把咱俩的鲜亮衣服收起来。”

晚上陶景湖刚要躺下。

“药熬好了,你先把药喝了。”于蓝又端着碗走出来,“我看你一直弓着背,胸口又疼了是不是?”

“心口堵得难受。”陶景湖接过碗来把药一饮而尽。

“你躺下我给你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