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麽能行!」

于是在口耳相传间,小少年从来歷不明的孤儿成了雪山神子,受村人追捧艳羡。他握着冰刃,一次又一次协助挡下山鬼,就连那对收养他的老夫妇,也逐渐对他带上几分敬畏和奉承,他心裡不大自在,却不知道该怎麽表达。

逐渐地,他也认为自己似乎是为了杀山鬼而活。可山鬼的数目却越来越多,像是来报复似地,他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怎可能每次都架得住?

终于,一名村人在山鬼来袭时被杀,安定许久的寒村早已澹忘山鬼的威胁,直到血淋淋的现实化作尸体倒在雪地上。

「为什麽神子没能救下他!他明明就在你身边啊!我的阿年……!」妇人跪在孩童的尸首旁,苍茫雪地染开一片骇人腥红,一旁还倒卧了两具陈年男子般高壮的山鬼尸首。

无人留意到,小少年的指尖也滴着血,右手死死按着因疼痛而抽搐的左臂,垂眸抿唇不语,黑眸映着雪光,一片萧索。

一旁村人却耳语道:「说也奇怪,为何神子到哪都能撞上山鬼?而且先前山鬼出没的数目,并没有这麽多吧……」

「其实我也是如此想,只是一直不敢说。该不会山鬼是为了神子而来的?」

「都出人命了,你还喊他神子啊?谁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来歷,说不准也是什麽妖魅化成人形……说是妖子也不为过。」

猜疑滋养恶意,小少年在村中的日子越发艰难。一日,村人发现山鬼倾巢而出时终于忍无可忍,将他绑到木桩上,準备「献祭」给山鬼。

后来他自己为这件事下了注解──想活着,就必须发挥自身的作用。就好像一把刀,一旦鏽了、钝了,便就只有被抛弃一途。

这句定论极度冷峻,不带一丝人情,如铭刻在墓碑上的文字,牢牢镌刻在他内心深处,即便被厚重冰雪覆盖,也未曾真正消失。

随着封璐仙君离了寒村之后,他不再是「神子」或「妖子」,而是做为一个「徒弟」、「师兄」乃至于「太鲲山的天才首徒」活着,从某些角度上来说,也并无太大分别。

有时候,慈蔼的师尊会对着他摇头叹息,说霁月啊你不必如此,他听话应「是」,却从未真正明白过师尊的意思。

他不觉得自己的处世态度有什麽害处,顶多只是少了些什麽,和师尊、师弟间总有一层说不出的隔阂,好比他们是灯笼裡的火光,而他自身却永远在一层薄纸之外看着,可这并不妨碍他沾取一点他们带来的温暖。这应该就很足够了才是?

当他结成金丹后,师尊让他带着筑基初期的二师弟,到琉璃天秘境中歷练一番,他便尽责跟着师弟,确保有如归山猢狲般乱窜的师弟一路平安,两人一个有修为实力,一个心眼多,本不该出事的。

可意外,总在人们以为準备周全时降临,使人措手不及。

入夜后,其他门派的修者多半扎营歇息,二师弟却不顾白日裡手臂受的伤势,死命往琉璃天中央的大山方向而去,最终深入一处地渊中,说是能采到不得了的药材。

寒霁月默默跟着,却不想这处有异,两人上一刻还并肩而行,下一刻就走散了。他冷静地展开神识,在雾气瀰漫的地渊中寻找二师弟,却只找到一个又一个二师弟的幻影,各个都肢体残破、鲜血淋漓,他见一个就挥剑消抹掉一个,却还是除不完。

无以名状的情绪有如一团黑雾,在他心中逐渐滋生,有了形体和重量,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只知道没了师弟,他就不知道自己该扮演谁。

他绝不能这样下去。

于是金丹期的他,一举将那股焦躁情绪与浑身灵力灌入重霜中,朝上噼开没完没了的岩壁与幻影,趁着幻觉被撕裂的瞬间,终于以神识搜索到二师弟所在处,两人御剑逃出崩毁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