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璐一面品酒,一面释出细如牛毛、轻逾柳絮的神识,来到了不远处的花树之下。伶人所唱的戏词立时清晰起来,也让他得以清楚“看”见戏台上的情景。

戏台上竖起一面布幕,以皮影戏偶映出了一名男子的形貌,扮演男子的伶人则隐在后头引吭高歌,倾诉无奈与爱意:

“初见本为金玉逢,洞房花烛诉情衷,无奈魔域战祸起,身先士卒与民同。一朝战死葬苍松,鬼差来寻亦不从,阎王亲临问我意,遂言愁思终不尽。吾妻涕泣未曾休,云鬓早白华妆残,衣带日宽身若柳,城民哀声更无穷。云蓉……”

那伶人意味悠长地顿了一会,伤感道:“蓉儿,今日得仙长相助,让妳我得以见上最后一面,我已再无遗憾,望妳莫再记挂。我将与千万将士同眠于城下,即便未能与妳白头偕老,却能永生永世护佑妳我骨肉,妳不必为我心忧。”

幕前,满头珠翠的女伶倚著布幕,跪地哀泣道:“夫君所言,我自当听从,可若你为护佑城民不再入轮迴,来世我岂非无处寻你?”

皮影戏偶蹲跪下来,似要抬手拭去女子的珠泪,却只能叹了一声,劝道:“何须再来寻我这负心人?妳付诸一世情爱,我唯独以永生永世来偿,方能弥补一二。”他缓缓站起身,道:“时辰已到,我不能再伴妳左右了,蓉儿,这一世,终是我对不起妳,未能陪妳白头到老,望妳善自珍重,多加餐饭……惜取眼前人罢,蛟王待妳至诚,是位能託付终生的好男儿。”说罢,他的形影便消散了,幕后灯光骤熄,丝竹暂歇。

女伶泣不成声,昏厥了过去,此时却出现一名戴著蛟面具的男子,自后方轻轻拥住了她,道:“夫人,从今往后,我代他与妳偕老。”

封璐在观戏时逐渐出神,竟不知不觉把那杯酒喝完了,此时发觉酒樽已空,又将酒樽满上,轻啜了一口。随后他便拾起了面具,心不在焉地瞧著,一面细究方才一闪而逝的灵光。

他忽然记起,时云生的家族覆灭之际,唯有妹妹与他倖存了下来,其妹闺名为“时云蓉”。云生念她尚且年少,便将妹妹送至母舅家避祸,其母舅家正是姓万的大世家。

时云生好似也曾提起过,说舅舅十分疼爱妹妹,将她视如己出,甚至为她招赘,让她继承一座新建的城池。

封璐思绪飞驰,从戏词遥想万年前,魔皇出世时的生灵涂炭之景,继而想到那看不透的鬼兵俑大阵,又想起为时云生毁道的玄业,再到时云生的託梦、能通天地的镇魂玉,以及飞蛾扑火般寻觅镇魂玉的莲生……

封璐又饮了一口酒定惊,望著窗外景致良久,方低声道:“怪不得半点痕迹也找不著……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他忽然发起愁来,又无端有些气愤。那人在云生逝世后试图弥补,此前却不知惜取眼前人,究竟是何苦来哉?

思及此,封璐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可是这一回,乐酒并未使他感到快活,虽有些飘飘然的醉意,似有若无的芬芳也更加浓郁,他的心却还是沉甸甸的。

只因封璐忽然想起,他也曾辜负过旁人的心──在破霄离去之前,他也并未觉察那份炙热的爱意。

往后他曾多次自问,难道自己真的未曾发觉破霄的痴狂?然斯人已逝,他越是回想,越觉似是而非,只得将疑惑深深埋藏。可思念与惘然却未尝消散,反倒在他心底积雾成露,滴水穿石。

岁月如梭,他又孤身独行了千载之后,终于遇见了霄尘。他给徒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本意乃是希望他远离纷扰,为浩渺无边的天地所接纳,只做九霄云外不起眼的一粒飞尘,逍遥自在。

但他似乎犯下了一个错处,便是在无意之间,让霄尘用上了与破霄有所重複的字,彷彿正因如此,他的霄尘未能如他所愿,做一个无忧自在的孩子。

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