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牵著他的人,既是他的师尊,也是他悄悄放在心裡许久的人,光阴之漫长,比他今生的年岁多出千百倍。

光是见到封璐在月下笑著的模样,就足够激起甚霄尘无数回忆──封璐曾经多次邀“他”去喝酒,而“他”却没有一次能拒绝。

“他”其实从来不爱酒,甚至在很长的一段岁月裡,“他”只是一缕幽魂,仅能浅浅嚐著酒香,所以能让“他”记挂的,从来不是杯中物,而是身边人。

模糊而零碎的记忆与历史记载,在甚霄尘心头缠斗不休。而当下的真实,却是封璐牵著他,走进了彤云城最华丽的酒楼。

可无论是灯红酒绿,或是曼妙笙歌,对甚霄尘而言都如同泡影,他始终低著头,专注望著牵住自己的手。

心底的声音道:你还有什么好压抑的?你今日也见过史册了──万年之前,金仙下凡,于祭仙台上斩杀破霄魔皇,夺其神魂而后离去,致破霄魔皇手下魔君、魔将一拥而上,瓜分其尸首,魔皇落得死无全尸。

那声音又道:所以封璐畏惧你。他教你天道伦常、善恶果报,一心将你栽培成正道种子,对你千般万般的偏袒呵护,都不过是惧怕你记起前世,找他寻仇!

──闭嘴,我不相信!

甚霄尘支撑著摇摇欲坠的心神,对自己争辩著。即便他拥有不属于今生的回忆,他所知的也全是封璐好的一面,心底唯有源远流长的眷恋。封璐……他的师尊,绝不可能是抱持防备他的心思,才将他收为弟子,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甚霄尘勉强回神,睁开了满是血丝的眼,却见一隻莹白如玉的手,正摇摇晃晃地持著酒盏,酒水泼溅出来,沾湿了衣袖。

甚霄尘连忙从另一侧扶住了酒盏。他刚抬起头,想劝师尊不要再喝了,却对上了封璐迷濛的双眸,呼吸一停。

封璐酒量不佳,稍早从酒宴离席时,他就已经醉了,否则他也不至于忽略甚霄尘今夜的异常。此刻封璐双颊酡红,更衬得俊秀面容豔若桃李,相形之下,酒楼裡的仙子们都失了颜色。

甚霄尘是初次见到封璐这副模样,“破霄”却早已见过千百回。甚霄尘彷彿能够亲眼看见,在封璐醉酒酣眠之后,作为魂体的破霄探出虚幻的双手,捧住了封璐的双颊,极其小心地在那嫣红的唇上落吻,一触即分。

思及此,甚霄尘心绪更乱,几乎被那虚幻的吻佔据心神。尤其封璐正在他身畔,他彷彿只要一伸手,就能够轻易将封璐拥入怀。

心底的声音煞风景地道:你若还不信,何不趁此刻问个明白?他已酩酊大醉,又对你并无戒备,只消用上龙族血缘传承中的瞳术,你就能问出所有想知道的事。

甚霄尘缓缓吸了口气,吐息却仍碎成数截,于是他改而阖上了眼。再次睁眼时,他的瞳仁变得酷似野兽,眼底流转幽幽紫芒。

甚霄尘首次使施用瞳术,有些底气不足,模仿著记忆中的人轻声唤道:“封璐。”

封璐闻声望向他,神色却显得迷惘,像是在辨认眼前的人。良久,封璐蓦然一笑,笑意却比酒更苦。

封璐向来豁达开朗,即便数千年光阴流逝,也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唯独在此刻,“过往”才如一场春雨悄然降临,将松枝上的尘埃洗去,露出经冬的苍绿。

而那正是甚霄尘作为弟子难以触及,却渴盼亲身参与的部份。

然而,见到封璐这般模样,甚霄尘却又迟疑了……他一点也不想看师尊难过。

就在他动摇之时,封璐却勉强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道:“破霄……?你总算肯来陪我喝酒了?自你走后,我一直十分挂念,偏你从来不肯入梦。不过这样也好,表示你真的已经好好转世,未曾留下半分执念。”

甚霄尘听了这话,只觉胸腔被重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