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说过要告诉我真相,如今可还愿意说?”
穆重明缓缓回过了神,望向有些阴沉的天,却道:“对不住了,我本想请太后为你抬身份,再为你我赐婚,因此才同意赴宴,谁知他们蠢成这样,连面子上都过不去,赐婚之事肯定是不成了。”
朝露吸了吸鼻子,牢牢握住他的手,勉强勾起嘴角道:“我早说过不在意的。”
穆重明苦笑道:“如今却是我在意了。我想将你明媒正娶,就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都没有,让太后或皇上赐婚也体面,而太后又是我血缘上的姑母,我便怎麽都想试一试。”
朝露心中触动,笑著掉下了眼泪,劝慰道:“侯爷不必多此一举,我本是无父无母的奴隶,怎麽讲究得起那些。”
穆重明道:“可我也只有你了,怎麽能不好好珍惜?”
朝露抬头望著他,眼前却已模糊一片,热泪夺眶而出。
穆重明并非头一回说出这番话,先前朝露却不敢认真看待,只当穆重明是在哄他。直到今日朝露才明白,或许穆重明真是这样想的。
宗族像是一头庞然巨兽,为了茁壮自身,要以族中小人物的血泪来填,穆重明差一点成了那个祭品,只是他侥倖得了皇帝器重,这才虎口逃生。
穆重明带著朝露在穆府中漫步,一面娓娓道来。
他曾经十分崇拜长兄穆重暿,长兄允文允武,他难以望其项背,而父母亲也更偏爱长兄一些,总要他以长兄为榜样。可是穆重明渐渐发觉,穆家只要有优秀的嫡长子便足矣,他再如何努力,充其量也只是锦上添花,而他与长兄相较,却是永远都不够好。
于是他便放纵了自己,跟著狐群狗党斗鸡走狗,爬牆头、上青楼,至少在外时快活自在,总有无尽的欢笑。只是回到家时,便越发觉得沉闷孤单,又怕被父亲抓住责打,只能在深夜时分悄悄从角门溜回来。
有一回,他却碰到了一位神仙似的风流人物。
那人容貌清丽,有如皎皎明月,背倚著穆府的外牆,手执一杆长菸杆吞云吐雾,好似十五的月被纤云捧了起来,却仍不掩其光辉。那人见到穆重明,眸中闪过讶色,让那双美丽的杏眼一亮。
穆重明呆呆地望著他,而那人只是拿开了菸杆,伸出一隻手指搁在唇前,一面吹出了烟雾,一面调皮地朝他笑了笑。
那人身上幽昙般的清冽香味,与菸草的气味混在一块,直让穆重明魂不守舍了几天,他四下打听,才得知那人名叫如霜,年方十九,却是父亲新买进来的坤泽男妾。
父亲明面上只有一妻一妾,实则还有无数没名份的通房、娈宠,只为他是当朝国舅,需要一个不近美色的清名,却是可怜了那些妾室,要在穆府中籍籍无名地葬送一生。
穆重明怅然若失,将此事藏在心底,偶尔深夜溜回家时,还是不禁心存希冀,只盼能再瞧上如霜一眼。不过他很少碰到如霜,即便遇见了,也只敢点个头就匆匆离去,如霜也不曾去告发他深夜方归,像是一种默契。
他以为这场青涩的恋慕,只会止步于此了。碍于礼法,他也不曾想过要再进一步,直到某一日他喝得酩酊大醉,从角门悄悄回府时,却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香信味。
彼时他年过十五,已知晓人事,醉醺醺地闻香而去,总算在进院前清醒了过来──这是如霜的院子,在穆府当中算是相当偏僻,他虽不曾踏足,却不会认错这股昙花般的香信。
前些日子,他刚听说如霜有了身孕,不出半年便会给他生下庶出的弟妹,穆重明为此伤怀,与酒肉朋友混得更凶了,这才有了今日的大醉。
他怅然转身离去,却听见了怪异的响动。他平时没少上青楼,知道那是行房时的呻吟,以及木床摇晃的嘎吱声响──可父亲不是奉公到外地考察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