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都烫熟了,他咬着牙肉硬挨过了这滚刀刑,半个字都不敢吐。

没有人比他更懂规矩,因他从小看惯了别人的脸色。他想活,就只有变成不会说话的哑巴。

朱半儿如同一只被献祭的羊羔,赤条条地跪坐在何老爷的床上。

窗户上的玻璃已结满薄霜,朦胧的月光将诡异模糊的树影投射在窗框上。寒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倒灌进室内,吹在他的脖子上,冷得他直哆嗦。

馥春园里的相公姑子都说何家的床是舶来品,绸缎的床面下垫着钢丝弦儿,人躺在上面就像陷进棉花堆里,舒服极了。可朱半儿的双腿跪麻了,再软乎的床在他看来也是硬的。他希望这难熬的夜晚能快点过去,又怕晨曦的阳光将他所有的不堪曝露在人前。

他不知道墙壁后是否有一只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甚至不敢扭头,只是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着这间屋子。墙上挂着他看不懂的对联,还有几幅浓墨山水画;桌上搁着的雕花果盘。珐琅彩花瓶上绘着的是八仙过海,青瓷茶壶上还有些许碎裂似的细纹。

窗外又传来了老爷车刺耳沙哑的嘶吼,像个喘不上气的哮疾病人,最终在一声剧烈的咳嗽过后归于平静。平静的油锅,突然滴入了水滴,喧闹人声和急促脚步声乍然爆发又很快消失。

朱半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竖起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响儿,僵直的背脊和低垂的脑袋让他连半分抵抗的力气都生不出。

他能听见洋皮鞋的厚底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哒哒”声,由远及近,一下下得剁在他的心上。脚步声停在门前。他的呼吸也跟着挺住了,耳朵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那颗心正七上八下地卡在嗓子眼“蹦蹦蹦”的乱窜。

都说当兵的没有不心狠手辣的。能混上官更是六亲不认,吃人不吐骨头的杀才。前年园里的小桃红刚被赎出去,就挨了枪子儿。被野狗啃烂的尸体拖回来时,早就臭了,还是园子里的姐妹兄弟大伙儿凑钱给她买了一副棺材,才叫她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