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秦淮河畔的树荫浓密,时不时还能见到有两三点渔火自他们的眼前划过,照亮幽深的水面同时,也映衬着天上的繁星。

果然,越楼西下马,将马儿拴好之后,便拉着祁云渺,坐在了河岸边的树荫底下。

就着夜晚难得的凉风,越楼西总算安静下来,告诉祁云渺,这段时日上京城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原来,皇帝自从登基之后,便一直有心要清洗如今的官场势力。奈何他上位时皇位争夺得并不算体面,有些事情,有心想要清洗,也不好太过急切、明目张胆。

此番宁王的倒台,以至于越群山和裴荀都为他所用,他也终于是寻到了契机,便以裴荀为利刃,开始了彻底清洗京中权贵世家之路。

如今京中,除了一些真正正直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家之外,几乎是人人自危,各个大臣除了日常的公务点卯之外,其余时间,全都龟缩在自己的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酒楼都不敢上了。活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肯轻易冒头。

越楼西倒是不怕这波清算,甚至他还觉得,既然人人自危,那此时便正该是他鹤立鸡群,发挥的好时候。

但越群山在前去黔地之前,特地与他告诉,此番清算,千万不能做出头鸟。

如今皇帝正在兴头上,他们越家要说有多么正直么?或许还真没有。因为沈若竹的事情,越群山还在皇帝那里又留了一个把柄,是以,若非是国朝边境真的需要,越群山只告诉越楼西,千万不要强出头。

他的年纪尚浅,建功立业不急在这一时,他的身后还有越家几十口的亲友家眷,若是贸然去赌,那这些亲人的性命,便全都悬在了他的裤腰带上。

“……所以,你便来寻我了?”祁云渺大致听明白了越楼西的解释,渐渐恍然大悟。

越楼西闭眸点了点头。

他向后倒去,说完全部的事情之后,身体忽而放松地靠在背后粗壮的树干上,像是彻底卸了力。

虽说越楼西知道自己迟早会来找钱塘祁云渺,但把自己如今的遭遇与她和盘托出后,他忽而有些惆怅了起来。

因为在他的幻想下,他不该是这般来寻祁云渺的。他该是趁着一举拿下四品的嫖姚将军之后,继续势如破竹、功成名就,而后带着满身的荣誉和边疆的安宁来到钱塘,来和她一起去游历江湖。

如今这般的他,竟有了一丝逃兵的意味。

祁云渺怔怔地看着越楼西,自从听完他的话,她便似乎意识到了越楼西的不对劲。

他自小的梦想便是效仿霍去病,年纪轻轻,建功立业,如今为了家族的安危,却不得不养精蓄锐,暂时遮蔽锋芒……

一开始想要直接回绝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祁云渺怔怔地对着越楼西又过了许久,这才先和他道:“越楼西,我之前是不是也同你说过,姑母也曾问过我是否要加入娘子军,可惜我拒绝了?”

“嗯,我知道。”越楼西总算睁眼道。

祁云渺便又道:“我拒绝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不论是去军队之中,还是在民间,只要我一路行善积德,一路都有在救死扶伤,帮扶百姓,为民除害,那么便不论是在哪里,我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在边疆保家卫国是英雄,功成名就是英雄,在民间匡扶百姓、为民除害也都是英雄,这实在没有什么不同的,若是有朝一日,家国真的需要我去抵御外敌,我定会去,可惜如今并不怎么需要,那我便只会问心无愧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越楼西,你已经是英雄了。”祁云渺语重心长道,“如今换个方式做英雄,百姓照样会嘉奖你为民间的霍去病,这听上去是不是也很不错?”

“民间的……霍去病?”

越楼西生平头一回听到这般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