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在家,给我们多留了些伙食费。有时我放学回来也会自己做晚饭。陈年近来胃口很好,读书用功更容易饿些,回来总是要吃宵夜的。
达、达、达。陈年的脚步一丈开外我就能辨出,不等他翻钥匙就开了门迎他。老式的军绿色帆布挎包被他两指勾着带子,吊在高高的肩后,并不显得吊儿郎当。他的神情本有种在书卷里磨损后的疲滞,但一看见我,又像拭了灰的灯罩子亮堂起来。在玄关处我拦下他,先叫他闻一闻。番茄卤肉面,陈年笑道,你最拿手。放包洗手,他坐下来开始拌面。我就坐对面,揭开桌上一只盘碟的瓷盖,卧着枚荷包蛋,我今晚的得意之作。外缘焦脆,蛋白细嫩,陈年拿手中竹筷一戳,黄澄澄的溏心争先恐后往外流。喜欢观赏这样的时刻,戳破、释放,是人骨子里的原始冲动。看得出来陈年饿了,但他的吃相仍维持着斯文。吃完了,只一副碗筷,坚持不用我洗。进了书房,陈年拿来他的储存罐,摸出衣服内兜里的余钱塞进去。于是我将自己的储存罐抱过来,晃了晃,訇啷清脆,又去晃一晃陈年的,不过几声闷响。谁攒得多,一目了然。我眼红道:你个守财奴。陈年只一笑:你花我存,动态平衡。哼,可见陈年物欲之低,自小就有了端倪。我却兜里藏不住钱,时不时就为新奇玩意儿破了小财,陈年说我和他不同,性子里就爱及时行乐,明日愁来明日愁。
隔天便是周末,我的功课一旦完成,再不肯多留半分心思,因此携了本小说躺窗户边翻阅。看一眼窗外,秋高气爽,再看一眼书房,想不出谁能像陈年这样自觉,埋首苦读,依我看,早晚成书呆子。唉,真是误了这好秋光。手上小说是家里的老古董,这些存货看了百十遍,又无钱添新书,再翻也熟稔到无趣,于是看着看着就盖在了脸上,去赴那周公之约。
这么睡小心着凉。朦胧里我听见陈年的声音,脸上的书被拿走,突然的光照使我眯了眯眼。陈年瞧着我,眼神一顿,忽伸出手揩过我眼角:做了什么梦?这样伤心?
我才意识到那是泪珠。身体知觉在梦里往往是放大的,梦外淅沥,梦里可能已经滂沱。我试图回想,却闯进浓雾,只好如实回答:记不得了。一睁眼就是陈年这张柔和的脸,什么也给忘干净了。当下我不得而知,年幼的梦时有先兆,泪水里凝结着某种悲伤的预见。
要去小山冈吗?陈年问我。
我看着陈年,确信他是认真的,忙不迭点头,生怕他反悔。
那就走吧,趁爸妈没回来。陈年说。
于是我和陈年相视一笑,像不谋而合的共犯。
我们在山冈后的枫林地捡落叶,在池塘的浅水洼处捞鱼。那是种很小很小的鱼,只有人的一两个指节那么长。小鱼在水底的石头间游梭,水是那样清澈,我是那样有信心,手伸入水,伺机一捞。一捞一个空。因而我是那样迷茫,鱼儿就在手边,怎么手心偏是空的。这时陈年放入水中的手也攥紧了,我等他摊开掌心,却是条小家伙。运气罢了,再来。结果陈年捞了好几条上来,我仍一无所获。陈年说,鱼儿其实不在你看到的位置,因为光进到水中就偏折了方向。原来这世界遍布幻觉。水蒙骗了鱼的存在,血缘伪装了我们的爱。鱼儿躺在陈年的手心,鳞片泛出奇异的七彩光泽。后来,我们把小鱼还给了池塘。
金色的山冈,金色的太阳,金色的风。我和陈年肩并着肩,躺在金色的深秋。陈年忽然问,陈醉,你以后想做什么?我说,总之不想做人了。陈年就笑,说认真的,你有没有很憧憬的未来?比如梦想?职业?我想想道,那应该是背包客。嗯,背包客。那阵我新接触这个陌生词汇,对于这样富有冒险与自由意味的字眼心驰神往,我笃定自己就要过这样放任的生活。轻狂的年纪总把现实遗忘,可未来往往事与愿违,当然那是后话。我问陈年,你呢?正巧,一架飞机划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