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到池边漱口洁面,带着歉意看我说,没事,我会慢慢习惯。
此时此地,外边的世界是一锅逐渐沸腾的粥,我却睡了数年来最忘乎所以最安逸的一觉。
醒来时,才发现陈年一夜没睡。他向海边礼堂取消预订,费用照付,但要求不要揣测声张;又向酒店预约一间会议室,用来对来宾解释致歉,退还礼金;最后坐在电脑前沉思良久,给曲越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邮件。
他对我露出一个憔悴的笑。我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写的邮件,诚恳道歉,承认自己的冲动和莽撞,讲自己曾企图用一个错误来修正另一个错误,才明白如此只会酿成更大的错,表示自己会承担这件事的一切损失,独担过错,并希望就对她造成的伤害尽可能地补偿,他解释我的行为只是出于青春期后遗症的强依恋心理,矢口否认与我有既定的乱伦事实,并说我在接受精神矫正,希望她能出于同情和保护权当不知情。
看到后边我不大愉快地瘪瘪嘴,说,她不见得就能接受呢,真心喜欢你的人,伤了心可不好修补吧。陈年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我说,你看不出她喜欢你,正是因为她对你的喜欢有着相当的程度。陈年由此十分懊恼,我却冷酷地讲他活该,虽则我更有错,过后又安慰他道,好啦,谁活着能不犯错?我会陪你弥补的,只不过你犯下最大的那个错不许改。
他从疲惫里挤出纵容的笑,对我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知道你无所谓,可我们没必要给自己的生活增加多余的风险,尤其母亲,她承受不住,别让她知道。
当然。我向他允诺,又俯身拈起他眼睑下一根掉落的睫毛,打开临海的窗,任风吹走。忽有成群的白色海鸽掠过天际,太自由。
0042 二十七(7)
不知道陈年是如何同母亲讲的,他不让我在场,我偷偷在房门外等候。蹲在地上,两条胳膊长长往前抻着,脸埋进去,想世上要是没有那么多人就好了,自己的生活过成什么样子只对自己负责,用不着向外人解释。末了,房间内传来摔东西的声响,母亲吼的那句我倒是听清了:老娘以后再也不管你们的事!
母亲固然恼羞成怒,我却暗想,妈,你要说到做到才好。
陈年从房间里出来,青白脸色,又要往会议室赶。我跟上他,生出点后知后觉的内疚。好像改不掉给他添麻烦的命。
会议室里,众人唏嘘。曲家人并不在场,听说曲迈一早就去追姐姐,曲家家长不明所以,只留下几句话,由陈年给局面收场,他们回去看看女儿是什么情况。
陈年是极少犯错的人,即便是在家中,也没见过几回他道歉的样子,遑论外人面前。如今他向众人讲明婚礼取消,原委涉及私隐不便公开,但责任全在他,对方毫无过错,对浪费大家的行程深感抱歉,礼金退还,也会报销相关费用。
人们七嘴八舌,我偷觑他的神情,幸好,很平静。原以为他会有种优等生偶受重挫的局促,可到底出乎我料想的沉着。
这时好事者桑奚忽然鼓起了掌,笑道:恭喜,我说诸位,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在结婚前一天反悔,还不算太迟,想想你们在座的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对自己的婚姻感到满意的?把日子过得一地鸡毛乌烟瘴气的时候,你们后悔过吗?选择和谁成为家人,那是需要慎之又慎的事,我一向认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最是不道德,耽搁我们两天算什么,白吃白喝当度假了,耽搁了自己的人生才比较严重吧?
这两句话却不知戳中了哪些人的痛处,一下子将不少带有敌意的目光吸引到桑奚身上去,还有仗着长辈身份就地同桑奚辩驳起来的,场面一时混乱,反倒没那么多人再去盯住陈年,我自然感激。
相关事宜处理完毕,大家走出会议室,纵有想法也不敢当面质询,一路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