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三十往后,她渐渐忘了才人同公主的故事,权势刻进了倨傲的骨子里,只在回廊下拉着幼小的子女,偶然望见奉书而过,蹙眉问政的昭容。

她同她持剑相对,红眼散发,却也曾掀被同眠,问山月知不知女儿心底事。

只是人总善于遗忘,在化作鬼魂之前,便忘了个干净。

阿婉总归比她要聪颖一些,早赴黄泉,一碗孟婆汤,抿笑辞月娘。

角落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一抽一抽的,克制极了,又微弱极了,李十一抬眼一瞧,见宋十九咬着下唇,下巴同锁骨轻轻抽搐着,温热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地上掉。

李十一扫一眼阿音,阿音心领神会地将宋十九的头按到自个儿肩膀上,捂了捂她的眼睛,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李十一抬手抵了抵鼻端,瞥一燃尽的煤油灯,站起身来扫扫衣裳上的浮灰,薄声道:“走罢。”

涂老幺兴致缺缺地站起来,抖了抖发麻的腿筋,俯身拎起灯。

月娘却望着地上的散尘,摇头道:“将我留在这里罢。”

众人一怔,又听她道:“寻了这许多年,倦得很了,不想再走了。”

她抬头,对李十一颔首:“将墓封了,有劳。”

李十一嘴角微动,却最终未答话,上下睫交缠一瞬,点头应承:“好。”

行至墓口,李十一侧转回头,双唇缓动念了一声:“阿春。”

自墓里出来,已是月褪日升,凌晨的空气最是稀薄,也最是冲人,只一吸,便直往人脑仁儿中心处钻,凉得涂老幺一下子眼泪鼻涕一股流。

他停下来擤了一把鼻涕,又搓了搓干燥的手掌,阿音在他略前方一些,裹着温软华贵的长袍犯着困。

李十一自个儿走了一会子,停下脚步,回头看跟在身后半步的宋十九,她倒是不再哭了,却曲着柔嫩的手指,垂头默不作声地抹着眼泪,手上在墓里沾了灰,抹得眼旁深一道浅一道的,李十一怕她眼睛疼,便抬腕将她的手拿下来,问她:“哭什么?”

宋十九睁着濡湿的杏眼,肿肿的眼皮翻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痕,嘴被咬得红艳艳的,她精巧的鼻翼一动一动,抬头望着李十一,小声道:“心里头十分难受。”

她十分乖巧地压抑着哭腔,可正是这点子委屈,令她的语调同神情瞧起来似被遗弃的幼兽,可怜极了。

“难受什么呢?”李十一偏了偏头,认真地低头看进她眼里,嗓音仿佛放柔了些。

宋十九咬唇想了想,又泪眼朦胧地望着她:“你也难受。”

“我?”李十一讶然。

“我知道呀。”宋十九低头嗫嚅,伸出指头戳了戳李十一的胸前,“你这里软乎乎,暖乎乎的,怎么会不难受呢?”

李十一有些好笑,却不再言语,只提步又往前走,宋十九跟上去,因着泪水糊了眼,脑仁又哭得疼,瞧不大清路,便将胳膊靠过去蹭着她,由她掌着路。

又走了两步,宋十九忽然道:“月娘同阿婉的交情,是何意?”

李十一未答,听她问:“是我同你这样么?”

李十一道:“我同你认得不过十来日,哪里来的交情?”

宋十九结舌,才十来日?可她却总觉得过了好些年似的。

她想了想,又问:“那你同阿音,是么?”

李十一顿了顿,摇头:“也不是。”

“那……”

“不许问涂老幺。”

宋十九欲言又止地“噢”一声,手背抹一把残留的泪花,哭得久了,仿佛虚了似的,此刻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寒战,又吸了两下鼻子。

李十一瞥一眼她抽抽噎噎的模样,忽然道:“我如今觉得,十八九岁,也好。”